大汉刘玄德 第48章 朔方归汉张举叛

晋阳城，刺史府正堂。

中平四年八月的风已带起金铁之息，穿过洞开的厅门，卷得堂内悬挂的“汉”字大旗猎猎作响。堂下济济，肃立两班。左侧以田丰、沮授、刘德然、简雍为首，文气沉凝；右侧张飞按刀挺立，赵云默立其侧，王烈、张扬等新附晋阳文武屏息垂手。一股大战初歇、百端待举的厚重气压在每个人肩头。

刘备端坐主位，紫檀大案上横陈雌雄日月剑。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开口，每个字都似铁砧上敲打出来：“并州新复，百废待兴。晋阳，仍为我刺史部治所，州之中枢，当速整饬！”

目光转向文臣之首：“田元皓！”

“属下在！”田丰踏前一步，身形瘦削却如孤松劲拔。

“任汝为并州别驾，总理州府庶务，抚民安境，整饬吏治！”

“丰，领命！”田丰躬身，声音斩钉截铁，眼底是千钧重担压不垮的锐利。

“沮公与！”

沮授出列，气度渊深似古井：“授在。”

“任汝为并州治中，参赞军机，典州府文书机要，掌财赋度支！”

“授，必竭股肱之力！”沮授深深一揖，袖袍纹丝不动，仿佛已将并州未来山川形势尽纳胸壑。

“简宪和！”

简雍脸上惯常的诙谐尽敛，肃然应道：“雍在此。”

“任汝为并州主簿，掌官吏考绩迁转，钱粮簿籍，府库仓廪！”

“雍，谨遵钧命！”简雍拱手，眼底精光一闪，深知这掌管钱粮人事之职，实乃乱世命脉。

最后，他看向刘德然。这位同宗族弟，身上还带着卧龙梁风沙磨砺的痕迹：“德然！”

“末将在！”刘德然甲叶铿锵，抱拳应诺。

“任汝为并州督军，掌军纪纠察，屯戍调度，协理诸郡防务！”

“诺！”刘德然声音沉雄，督军之责，犹如悬于诸将头顶之剑。

文臣任命已毕，堂内气息为之一肃。刘备的目光掠过张飞、赵云，落在厅堂末尾那个挺立如标枪的身影上——张方。少年玄甲已擦拭干净，却掩不住累累创痕，脸上千里搏杀磨出的冷硬线条尚未软化。

“张方！”

“末将在！”张方跨步出列，单膝跪地，头颅却高高昂起，眼中无惧无悔，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坦然。

堂内落针可闻。张飞环眼圆睁，赵云眉峰微聚，田丰、沮授目光交汇，皆在无声揣度主公如何处置这柄锋芒毕露却又桀骜难驯的利刃。违抗军令，孤军深入，千里屠戮，却又携着泼天大功而归…功过交织，烫手灼心。

刘备凝视着他，目光复杂如深潭，半晌，声音沉沉响起，不带喜怒：“违令擅专，孤军犯险，其行当责。然阵斩胡酋，绝北疆大患，其功亦着。”他略作停顿，堂下气息几乎凝滞，“功过相抵，仍领卧龙梁都尉，总烽燧防务！望尔痛定思痛，谨守边关，再立新功！”

“末将…领命！”张方深深叩首，额头触在冰冷的青砖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结果，比他预想的好太多。功过相抵，烽燧仍在，恩师的信任未曾断绝。

张飞紧绷的肩背明显松弛，大大吐出一口浊气，环眼中掠过释然与一丝得意，仿佛是自己逃过了一顿板子。赵云嘴角亦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田丰、沮授对视一眼，暗自点头，主公此举，既严明军纪，又未寒壮士之心，恩威并施，火候极准。

“起来。”刘备的声音缓和了一丝。

张方起身，默默退回班列。少年将军的腰杆依旧挺直，只是那千里奔袭的锐气，似乎沉淀下来，融入了更深的底色。

刘备目光转向案上舆图，手指划过朔方郡那片广袤而刺目的空白：“休屠王授首，朔方、上郡匈奴余部，惊惧离散，北逃者众！此膏腴之地，河套旧壤，岂容胡尘再染？”他目光如电，扫视堂下，“谁可担此重任，为我拓土安民，重建朔方、上郡？”

堂内一时沉寂。朔方、上郡，那是深入胡汉杂居的险地，更是直面北方鲜卑铁蹄的前沿！

沮授再次出列，袍袖轻振：“主公！朔方新复，上郡凋敝，非治世循吏可为，需刚正明达、能抚胡汉之才！授愿举二人：魏郡审配，字正南；清河崔琰，字季珪！”

“审正南？”刘备眉峰微动，“可是昔年以刚直闻名的审别驾？”

“正是此人！”沮授颔首，“其人赋闲于邺城，性刚烈，志节高峻，遇事明断，不避权贵，昔年便力主抑制豪强兼并，整顿吏治。虽因此不容于时，然其才具气节，足堪大任！若使其牧守一方，必能肃清奸宄，安辑流散，重立汉家法度于朔风边塞！”

“崔季珪之名，孤亦有耳闻。”刘备沉吟道，“听闻其因黄巾之乱，正周旋于青徐之间？”

“然也。崔季珪乃海内名儒郑玄高足，深明经义，通晓治道，更难得明达时务，善谋能断，胸襟磊落，有容人之量。”沮授眼中流露赞赏，“其人风仪峻整，望之若神，足可威服胡汉，立信于边鄙。更兼其精通农事水利，若使屯田朔方，引黄灌溉，假以时日，必成塞上粮仓！其虽在青徐，然心系天下，若知主公并州大胜，河套重光，必有报效之心！”

刘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雌雄日月剑冰凉的剑鞘上划过，剑柄镶嵌的日月玉饰传来温润又凛冽的触感：“刚正明断，威仪农政…一刚一柔，一肃一抚…公与举荐，甚合孤心！然此等名士，不可轻慢征召。”

他目光转向沮授，带着郑重托付之意：“公与，烦劳汝亲笔致书于审正南、崔季珪二位先生。详陈我并州新复之气象，朔方、上郡亟待治理之情状，及我刘玄德渴求贤才、共扶汉室之心！言辞务必恳切，备述利害，以国士之礼相邀！言明朔方、上郡二郡守之位，虚席以待贤能，但有所需，无不应允！书信成后，以我刺史印信加封，遣得力心腹，星夜兼程送往魏郡与青徐之地！”

“授，领命！”沮授深深一揖，眼中精光闪动，“必竭尽心力，说动二贤北上，共襄盛举！”

“善！”刘备目光扫过堂下诸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匈奴已破，乌桓远遁幽州，西边诸郡匈奴惊惧北迁…此乃天赐并州以喘息之机！元皓！”

“属下在！”田丰应声。

“速拟安民告示，招抚流亡！凡并州境内，无主之地，许流民开垦，三年免征赋税！愿入朔方、上郡者，加倍授田，官府贷予耕牛、粮种！”

“诺！”田丰眼中锐气一闪，此乃固本培元之策。

“公与！”

“授在。”

“立清点缴获钱粮物资细册，统筹分配诸郡，修缮城池，整备武库，抚恤伤亡将士家眷！务求公平，不得克扣！”

“遵命！”沮授拱手，深知此乃稳定军心民心之基。

“德然！”

“在！”

“即刻巡行雁门、西河、太原诸郡防务！汰弱留强，整训新卒，修缮烽燧！卧龙梁一线，增派斥候，严密监视北方动静！”刘备的目光投向舆图更北方那片广袤的阴影，“乌桓虽暂避幽州，然其性如狼，鲜卑…更在漠北虎视眈眈！此平静，不过飓风之眼！”

“末将领命！”刘德然肃然抱拳。

“宪和！”

“雍在！”

“速遣精干吏员，分赴朔方、上郡，接管城池，清点户籍田亩，维持秩序，以待新任太守！凡愿归附之匈奴部众，一视同仁，编户齐民！”

“是！”简雍领命。

一道道命令如流水般颁下，整个并州庞大的军政机器，在血火初熄后，开始为来之不易的和平与发展全速运转起来。堂内众人，脸上都带着大战胜利后的疲惫，更闪烁着对未来建设的憧憬与干劲。

刘备的目光最后落在张飞、赵云身上，语气缓和：“翼德，子龙。”

“大哥（主公）！”两人齐声应道。

“你二人随我坐镇晋阳，整训中军精锐。尤其是翼德，约束部众，不可扰民生事！此太平之基，来之不易！”

“大哥放心！俺老张晓得轻重！”张飞拍着胸脯保证。

“云，谨遵主公之命。”赵云抱拳。

就在这百废待兴、人心稍安之际——

“报——！八百里加急！幽州急报！”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带伤的驿卒几乎是撞进堂来，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扑倒在地，高举一封插着代表十万火急的染血雉羽的军报！

“幽州？！”堂内所有人心中俱是一凛！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弥漫。

刘备霍然起身：“念！”

一名亲卫迅速接过军报，展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高声宣读：

“幽州急报！故中山相张纯、故泰山太守张举，勾结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于肥如聚众举事！张举僭称天子，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叛军裹挟流民，啸聚数万，乌桓丘力居部铁骑万余为先锋，已攻掠蓟城周边！幽州刺史不能制，郡县望风披靡！幽州…乱殆！”

“张举张纯？丘力居？！”张飞豹眼圆瞪，怒吼出声，“直娘贼！这帮狗贼竟敢称帝？！还勾结了乌桓丘力居？大哥！给俺一支兵马，俺去平了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

田丰脸色铁青：“祸不单行！此必因车骑将军张温为讨伐凉州边章、韩遂，强征幽州乌桓突骑三千入西凉。朝廷克扣其军粮，拖欠军饷，致三千乌桓精锐骑兵愤而叛归辽西！张纯、张举二贼，必是趁此乌桓怨愤、幽州空虚之际，煽动作乱！丘力居收拢叛兵，实力大增，故敢如此猖狂！”

简雍急声道：“主公！幽州乃我并州东邻，若幽州糜烂，叛军及乌桓铁骑西向，则我并州新复之地，首当其冲！且张举僭号称帝，震动天下，朝廷必令四方征讨，我并州恐难置身事外！”

一股比北疆朔风更凛冽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刚刚还沉浸在建设蓝图中的刺史府正堂。东方的天空，刚刚驱散匈奴的阴云，更浓重的血色烽烟已然燃起！

刘备端坐不动，置于案上的右手却倏然握紧日月双剑剑柄！就在指尖触及剑柄的刹那——

“嗡…铮！”

一声低沉而清越的颤鸣，毫无征兆地从剑鞘之内传出！并非龙吟虎啸的杀伐之音，更像月照大江的幽咽，又似日耀层云的嗡鸣。雌雄双剑在鞘中齐齐震动，剑柄日月玉饰光华流转，一股清冷与温煦交织的奇异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堂下众人，除张飞、赵云、张方等身负异禀的武将隐约有感，其余文官只觉得心头莫名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掠过。

唯有刘备，感受最为清晰！那剑鸣在他识海深处震荡！一股沛然莫御的苍茫意志轰然席卷！并州的田垄，幽州的烽火，乌桓的铁骑，僭越的伪帝…种种景象碎片般闪过！最终，东方地平线上，一面写着“弥天将军”、“天子”的叛逆大纛在血与火中狂舞，无数乌桓狼骑踏破关隘，铁蹄直指并州新生的安宁！那威胁，比北方遥远的鲜卑阴云，更为迫在眉睫！

剑鸣渐息，余韵犹存。

堂下，张飞的怒吼，田丰、沮授急速的陈策，简雍的核算声浪再次响起，为东方骤起的惊雷而争论谋划。

刘备缓缓松开紧握剑柄的手。指尖残留着玉饰的温润与金属的冰凉。他抬起眼，目光越过喧嚣的厅堂，越过晋阳巍峨的城墙，投向那不可见的东方天际。眉峰如刀刻般冷峻，眼底深处，却燃起比日月更炽烈的火焰。

朔方归汉，北疆暂宁。

然鞘中双剑低鸣，那来自东方的、裹挟着僭越之火与乌桓铁蹄的腥风，已猛烈地撕扯着并州大纛的边角。幽冀之地的叛乱烽烟，瞬间将短暂的和平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