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邺城,草木葱茏,宫苑深处的皇学明伦堂,今日气氛与往常截然不同。郑玄端坐堂上,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堂下,不仅坐着以刘封为首的、最大不过十一岁的皇学学子,还多了几张明显年长些、气质已褪去大半稚嫩,带着书院熏陶出的斯文与各自独特气韵的面孔。
这是郑玄与其子、冀州书院院长郑益商议后,特意安排的一次交流。旨在让深宫中的皇子贵胄们,见识一番书院中选拔出的俊才风采,互通有无,开阔眼界。入选者并非随意挑选,司马懿以“才疏学浅,不敢献丑”为由婉拒;曹铄、孙权因与皇学子弟有血缘之谊,为避嫌亦未在列。最终选定了年已十九、性格敦厚沉稳的诸葛瑾,其弟年方十四却已显卓尔不群之姿的诸葛亮,年届二十、眉宇间带着锐利与不羁的法正,同样二十岁、眼神活络的孟达,年仅十三但家学渊源、举止持重的卢毓,以及一位十九岁、来自魏郡、出身寒门却以勤勉入选、此刻略显拘谨不安的张晟。
这几位书院学子,虽穿着统一的书院青衿,但年龄和经历的差异让他们气质迥异。诸葛瑾俨然已有青年风范,目光温和而包容;诸葛亮身量虽未完全长成,但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眉宇间的慧光,令人无法忽视;法正与孟达已是青年,一个锐气隐隐,一个善于交际;卢毓尚带少年稚气,但言行间已有乃祖卢植之风;张晟则紧绷着身体,目光低垂,双手在膝上无意识地搓动,寒门学子初入宫闱的局促与自卑显露无疑。
郑玄简单介绍了双方,勉励了几句学问之道贵在切磋、达者为师,便让学子们自由叙话。堂内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皇学这边,最大的孙翊不过十一岁,在诸葛瑾、法正这些青年面前显得格外幼小,连素来沉静的曹丕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不愿在气度上被比下去。书院那边,诸葛瑾、法正等人虽保持礼节,但目光扫过这群最大才到自己腰际的孩童,难免带着几分长者看待晚辈的自然审视,唯有诸葛亮,目光平静地掠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年龄最小、却坐在最前排的太子刘封身上。
刘封坐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这群“大哥哥”。他的目光,很快便被那个年纪似乎不算最大,但气质最为独特的诸葛亮所吸引。十四岁的诸葛亮,面容清俊,眼神清澈而深邃,静坐那里,仿佛自带一方宁静的气场,与周遭隐隐的躁动格格不入。刘封觉得,这个哥哥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像曹丕哥哥那样心思难测,不像孙翊哥哥那样英武外露,也不像郑太傅那样渊博厚重,而是一种……一种极致的“静”与“明”。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从敞开的窗棂吹入,带来几片柳絮,飘飘悠悠,恰好有一片落在了诸葛亮面前的案几上。诸葛亮并未像其他人那样随意拂去,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那片柳絮,置于掌心,低头静静观察起来,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探究宇宙的奥秘。
刘封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一动。他想起了自己前些时日被要求“静观”麻雀和蚂蚁的经历,一种跨越年龄的、对“静观”状态的共鸣油然而生。他忍不住站起身,在众人略显讶异的目光中,走到诸葛亮面前。
诸葛亮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刘封。他的眼神中没有因对方是太子而刻意表现的恭敬,也没有因对方年幼而流露的轻视,只有一种平等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坦然。
“你在看什么?” 刘封没有摆太子的架子,语气如同遇到感兴趣的同好般自然,指着诸葛亮掌心的柳絮问道。他五岁的身高,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坐着的诸葛亮对视。
诸葛亮看了看手中的柳絮,又看向眼前这目光清亮、毫无惧色的小太子,声音清越,不急不缓:“观其形质,思其根本。此絮轻若无物,随风而起,看似漂泊无依,然其内蕴生机,源自杨柳深根。亮在想,万物形态各异,或重若山岳,或轻如鸿毛,然其背后,是否皆有如同杨柳深根般的‘根本’存在?治国安邦,是否也需先寻得此‘根本’?”
他这番话,从一个十四岁少年口中说出,声音不大,却如清泉击石,清晰地在堂内回荡。不仅刘封愣住了,连一旁原本带着些许审视目光的诸葛瑾、法正等人,也不由得收敛了神色,露出认真的表情。曹丕的指尖微微收紧,孙翊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努力理解这话中的深意。卢毓若有所悟,孟达眼神闪烁,张晟则完全被这开场震住,忘了紧张。
刘封更是心中剧震。他问的只是一个基于好奇的简单问题,得到的却是一个直接引向哲理与治国层面的、深邃而缜密的回答。这与他平日里和曹彰他们讨论拳脚、或是听郑太傅讲解经义时的感受截然不同。诸葛亮的话语,仿佛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他看到了一个由道理、逻辑和深远思考构成的世界。
“根本……” 刘封喃喃重复着这个此刻显得无比沉重的词,他想起了父皇的“解虎之志”,想起了郑太傅说的“格物致知”,似乎都与这个词隐隐相关。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追问道:“那……诸葛哥哥,你说,治国安邦的‘根本’是什么?” 他不自觉地用上了“哥哥”的称呼,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求知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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