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刘玄德 第271章 玉玦复还见心痕

春日的皇学，窗明几净，室外老杏树的粉白花瓣已悄然舒展大半，暖风携着若有似无的芬芳潜入堂内，与墨香、童稚气交织。刘封依旧穿着那身与所有学子无异的青色襦衫，坐在最前排。他腰背挺直，听讲时目光专注，但那双灵动的眼眸深处，属于五岁孩童的蓬勃精力，如同被堤坝规训的溪流，虽不再肆意漫溢，却依旧在沉稳的姿态下汩汩流淌。

郑玄今日讲授的是《论语》中的“忠恕”之道，阐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深意。刘封听得格外认真，当郑玄引经据典，谈及君子修身当常怀反省之心，勇于改正过失时，他微微垂下了眼睑，小手在书案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年前初入皇学时的情景。那时他如同一头闯入精美瓷器店的小牛犊，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且破坏力惊人。诸多“壮举”中，最过分的一件，便是看中了曹丕腰间那枚通体莹润、毫无杂质的玉佩。

那枚玉佩，是曹丕母亲卞夫人亲自为他佩戴上的，寓意平安，是曹丕极为珍视之物。那时的刘封只觉得好看，伸手便要去拿，嘴里还嚷嚷着：“给我玩玩！” 曹丕当时虽年幼，却极重物什，尤其珍视母亲所赠之物，当即护住玉佩，脸色涨得通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抗拒。自那以后，曹丕对他更是敬而远之，那份因身份差异而产生的芥蒂，也因这桩“夺玉”之事，又深埋了几分。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当时不以为然的莽撞和如今清晰感知的羞愧。他想起父皇关于“刚柔”的教导，真正的强大并非恃强凌弱，而是内心的克制与对他人的尊重；他想起郑太傅所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自己心爱之物被人强行索要，心中该是何等不快；他更想起外祖父和舅舅赞许的“君子之风”，君子之行，岂能包含如此强索之举？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他心中升起，他应该道歉。不是为了太子的身份，不是为了迎合谁，而是为自己曾经不当的行为，为那份被自己无视的他人的珍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种子落地，迅速生根发芽。然而，如何开口？在何时何地？曹二哥素来沉静，心思细腻，自己贸然上前，会不会显得突兀，甚至让他觉得难堪？

接下来的课业，刘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偷偷观察着侧后方的曹丕。曹丕依旧沉静，书读得极好，一手字已初具风骨，只是偶尔看向前方时，眼神依旧平淡，带着一丝难以融化的疏离。那枚曾被刘封觊觎的玉佩，依旧静静地贴在他的腰间，温润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

课间休息的钟声响起，孩子们如同往常般涌向庭院。曹彰立刻和关兴、张苞凑到一起比划拳脚，孙翊负手立于廊下观看，吕侯怯生生地跟在孙匡身后，曹植则拉着乳母问东问西，刘禅和关索依旧是被乳母抱在怀里，好奇张望。

刘封站在堂内，看着曹丕合上书卷，独自一人走向庭院中那株老杏树下，仰头望着枝头的花苞，身影在春日暖阳下显得有些孤清。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冲出去玩耍，而是转身，走向了自己的书囊。

他从书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锦囊。这是他前两日特意让内侍寻来的，里面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只是几块他平日里觉得形状有趣、颜色漂亮的雨花石，还有一支新得的、据说能安神的淡淡草药香包。他觉得这些东西好看，或许能表达一点心意。

他握紧锦囊，步履不再像往日那般风风火火，而是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经过思量的沉稳，向着杏树下的曹丕走去。

曹丕察觉到有人靠近，收回望向花苞的目光，转头见是刘封，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刘封在他面前站定，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小脸也不自觉地绷紧了。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将手中的锦囊双手递了过去，声音比平时低沉，却清晰地说道：

“曹二哥，”他用了皇学里按年龄的称呼，显得不那么正式，却又带着尊重，“这个……给你。”

曹丕看着那递到面前的、略显朴素的锦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刘封。

刘封见他未接，脸颊微微发热，但他没有退缩，抬起头，目光坦率地迎上曹丕的视线，继续说道：“这里面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几块我觉得好看的石头，还有一个香包……我、我是想为两年前，硬要抢你玉佩的事情，正式向你道歉。”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更加诚恳：“那时候我太小，不懂事，不知道那玉佩对你那么重要，是卞夫人给你的念想。我只觉得好看，就想拿来玩，方式很不对，惹你生气了。对不起，曹二哥。”

这番话，他说得并不流利，甚至有些磕绊，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真诚，没有丝毫的敷衍或身为太子的居高临下。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歉意和期待得到谅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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