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梁,鹰嘴崖。
凛冽的朔风如同无数把冰刀,日夜不休地刮过新筑的烽燧堡。粗粝的夯土墙在寒风中迅速冻结,呈现出一种铁灰色的冷硬光泽。三座简陋却互为犄角的军堡,如同巨兽的獠牙,倔强地钉在阴山南麓这道荒凉的山脊线上。堡墙上,身裹厚厚皮袄、眉毛胡须都结满白霜的士卒持戈而立,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北方那片被铅灰色云层笼罩、仿佛蛰伏着无数凶兽的莽原。
堡内空地,篝火艰难地燃烧着,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张飞裹着厚重的熊皮大氅,如同一座移动的黑铁塔,正对着悬挂在木架上的简陋舆图,豹眼中凶光闪烁,蒲扇般的大手在图上狠狠戳点着。
“拓跋野!老子日你先人!”张飞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堡内回荡,震得墙灰簌簌落下,“上次在秃鹫坡让那杂种溜了,还折了老子十几个斥候!这仇不报,俺老张吃饭都不香!德然!你脑子好使,给俺算算!这拓跋部的狗窝,到底藏在阴山哪个犄角旮旯?老子要带玄蛇骑,端了他的老巢!把他的狼头旗当擦脚布!”
刘德然冻得脸色发青,手指僵硬地在一张更为精细的羊皮舆图上比划着,闻言苦笑道:“将军息怒。拓跋部乃阴山北麓大部,控弦数千,其王庭所在‘狼居甸’,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有数部环绕拱卫。我军新堡初立,步卒未精,玄蛇骑虽锐,然长途奔袭敌之腹地,无异以卵击石。非但难竟全功,反恐折损精锐,动摇我北线根本!”
“放屁!”张飞怒目圆睁,一拳砸在木架上,舆图剧烈晃动,“难道就看着他们在老子眼皮底下晃悠?今天抢个村子,明天杀个斥候?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刘德然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压下被张飞唾沫星子喷脸的憋闷,手指精准地点在舆图上几处关键隘口和几条蜿蜒的山谷:“将军!欲制胡骑,当如田元皓先生筑堡之策,步步为营,扼其咽喉!拓跋部南下劫掠,必经‘野狐峪’、‘黑风口’、‘落鹰峡’这三处要道!我军当趁此冬歇,胡骑难聚之时,速于此三处险隘,依山就势,修筑小型石砦!每砦屯精兵五十,辅以强弓劲弩、滚木礌石!”
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砦不必大,务求坚固险峻!扼守要冲,广布荆棘鹿角!再辅以烽燧相连!胡骑小股来,则砦兵据险固守,以烽燧召援,聚而歼之!若其大举来攻,则三砦互为犄角,烽烟示警,为我鹰嘴主堡及后方雁门赢得预警集结之机!此乃‘锁喉’之策!步步紧逼,压缩胡骑活动空间!待其锋芒受挫,粮秣不继,再寻机以精骑断其归路,方有胜算!一味浪战,正中其下怀!”
张飞浓眉紧锁,死死盯着舆图上那三处被刘德然重点圈出的隘口,又看看代表拓跋部王庭的遥远标记,胸中翻腾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瓢冷水,滋滋作响。他虽暴躁,却并非全然无智。刘德然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要害。这“锁喉”之策,虽不如直捣黄龙痛快,却如同钝刀子割肉,更符合雁门当前积弱求稳的实情。
“他奶奶的!”张飞不甘地低吼一声,又猛地一巴掌拍在舆图上,震得木架呻吟,“算你说得有理!筑砦!就按你说的办!黑风**给赵老三!野狐峪让王胡子去!落鹰峡……落鹰峡最险,老子亲自盯着!石料木料不够?拆!把附近那些破村子的残墙断壁全给老子拆了运过来!人手不够?从筑堡民夫里抽!一个月!一个月之内,这三颗钉子,必须给老子钉死在胡狗的喉咙眼上!钉不牢,老子把你们全钉墙里当石料!”
刘德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应诺。他知道,让这头猛虎暂时收起利爪,接受这看似“憋屈”的方略,已是巨大胜利。
堡墙西北角,背风处。寒风依旧刺骨,但比起空旷处已好了许多。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一堆新运来的条石后面,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雾。张方小脸冻得通红,手指上缠着破布,正笨拙而专注地用一块粗糙的磨石,反复打磨着一支粗长的狼牙箭镞。箭杆是军中制式,箭镞却是他自己在战场上捡到的一枚乌桓人的三棱铁箭头,带着倒钩,显得格外狰狞。
他磨得很用力,小脸绷紧,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每一次摩擦,都发出刺耳的“沙沙”声。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不再是初来时的野性和茫然,而是燃烧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火焰——复仇的火焰!秃鹫坡那一箭,射倒了狼头旗,也点燃了他心中深埋的仇恨。那些被胡骑焚烧的村落,被掳走的亲人,被践踏的家园……模糊的记忆碎片,在那一箭之后变得无比清晰,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心。
“小子!磨个鸟蛋呢!这么大声!”一个粗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张飞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本就稀薄的阳光。
张方吓了一跳,手中的箭差点掉在地上。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张飞,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倔强的不服输。他紧紧攥着那枚磨得有些发亮的箭镞,梗着脖子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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