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似乎也被阴馆城外那座拔地而起的坞堡所震慑,呜咽声低了许多。三个月的风雪砥砺,顽石终成壁垒。高耸的夯土墙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灰黄色,顶部新削的尖木桩如同巨兽的獠牙。四角望楼矗立,覆盖着厚厚的茅草以御风雪,隐约可见持戈了望的士卒身影。一道宽深的壕沟环绕四周,底部插满削尖的木刺,沟沿泼水成冰,滑不留足。巨大的原木寨门厚重坚实,上方“阴馆”两个大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初生的倔强。
坞堡内,不再是死寂的废墟。纵横交错的土路将区域划分得井井有条。一排排半地穴式的土屋依墙而建,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和夯实的冻土,粗陋却足以遮风挡雪。袅袅炊烟从屋顶预留的烟道中升起,带来人间烟火的气息。规划出的校场、马厩、匠作坊、粮仓区域虽显空旷,却已初具规模。流民们穿着郡府统一发放的、打着补丁却厚实的棉衣,在田丰派出的吏员指挥下,清理着堡内最后的积雪和碎石,或者将城外废墟中尚能使用的木料、石料搬运进来。妇孺们则在几处避风的空地上支起大锅,熬煮着稀薄的粟米粥,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生机,正艰难而顽强地从这片曾被死亡统治的土地上复苏。
堡内中心位置,那座相对高大、用粗木和夯土构筑的“太守府”兼议事厅内,气氛却与堡内欣欣向荣的景象迥异。厅中燃着几个巨大的炭盆,驱散了寒意。刘备端坐主位,田丰、沮授分坐左右下首。案几上摊开着几卷新制的户籍簿册和简陋的舆图。
田丰的声音依旧冷硬如铁,手指点着户籍册上一个个墨迹未干的名字,语速极快:“……截止昨日,共收拢流民一千三百二十七户,计口五千六百余。其中壮丁一千八百零五人,已悉数编入屯田军户!按沮公与所划屯田点,分作十八屯!每屯设屯长、伍长,授无主荒地,配发劣等耕牛、粗陋农具!春耕在即,种子缺口极大!我已行文太原张刺史,西河邢太守,陈说利害,恳请调拨,然……”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是杯水车薪。
沮授接口,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屯田乃根基,然强敌环伺,兵甲之事更不可缓。关将军募兵已归,得新卒一千五百余人,多为代县、马邑等地流民子弟。连同原有本部两千,并州张刺史处勉强拨付的两百老兵,合兵三千七百余。然甲胄奇缺!能披甲者,不足千人!弓弩仅三百余张,箭矢不足五万!战马更是稀罕,仅有骑卒三百余骑,多为代县旧军遗留驽马。此等军力,守坞堡尚可,若野战迎击乌桓大队骑军……”他微微摇头,没有说下去。
刘备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雌雄日月剑冰冷的剑柄。左手的温润,右手的清寒,仿佛在提醒他肩上的千钧重担。兵力、粮秣、军械……桩桩件件都是巨大的窟窿。他抬眼看向沮授:“公与先生,烽燧如何?”
沮授精神一振:“幸不辱命!依托旧有烽燧遗址,新筑、修复烽燧台一十七座!北起强阴,南接勾注,东连西河邢太守烽燧,西望云中故地!每燧配精卒五人,健马两匹,薪柴狼粪充足!一旦胡骑异动,昼则举烟,夜则燃火!百里之内,瞬息可至!此乃雁门之眼,预警之网!”
刘备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赞许:“此乃大功!有烽燧相连,我等便非盲人瞎马!”他转向田丰,“丰公,屯田、工筑、流民安置,皆赖公之雷霆手段。种子之事,尽力筹措,能得多少是多少。开春前,务必疏通堡内水渠,凿井蓄水!疫病之防,更是重中之重!”
田丰肃然点头:“使君放心!律令已颁,敢有懈怠、贪渎、滋事者,严惩不贷!疫病之防,焚埋令后已无大碍,唯恐开春后……”他话未说完,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报——!将军!北烽燧急报!三十里外狼居谷,发现大队乌桓游骑踪迹!约三百骑,正向西南游弋!”
“报——!朔风隘口烽烟升起!发现匈奴侦骑小队,人数不明,似在窥探我新堡虚实!”
“报——!西河邢纪太守遣快马传讯!云中、定襄方向乌桓诸部有异动,似在集结!”
一条条带着血腥气的军报,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坞堡临时的军议堂。舆图上,代表胡骑威胁的黑色箭头,正从阴山北麓、云中故地、定襄废墟等多个方向,如同毒蛇般探出,指向雁门郡这刚刚点燃的星火之地。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关羽按刀立于刘备身侧,凤目含霜。田丰眉头紧锁,手指在几处关键隘口反复点划。沮授面色沉凝,目光仿佛穿透了舆图,看到了胡骑背后蠢蠢欲动的各部落王。
张飞焦躁地在堂中踱步,铁靴踏地咚咚作响,如同困在笼中的猛虎。他猛地停住,豹眼圆睁,须发戟张,一拳砸在舆图上阴山南麓那一片空白地带:“他奶奶的!这群胡狗!欺人太甚!真当俺雁门无人?大哥!给俺五百精骑!不!三百!让俺去狼居谷,宰了那帮探路的杂碎!砍了脑袋挂在边境上,看谁还敢伸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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