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的灵魂永远留在了那场国际联合行动的焦土里。当他的生命随着硝烟散去时,我灵魂的某一部分仿佛也被连根拔起,一同埋进了那片灼热的废墟之下。
从此,我的世界失去了坐标。
荣誉、信念、使命……这些曾经支撑我走过军旅岁月的一切,都随着他的离去而褪色成苍白的背景。胸腔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穿堂而过的风,在夜深人静时发出寂寞的回响。
我递交了退役申请,理由栏只写了简短的“精神创伤”。
长官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便签了字。他一定看见了我眼中那片荒芜,因为那里不再有火焰,只有冷却的灰烬。
脱下军装那天,我站在镜前,第一次认不出镜中的自己。那身曾经承载着理想与热血的制服,如今轻得让人发慌。
后来,我出了国,成了一名雇佣兵。
没有国旗需要守护,没有信念需要扞卫,唯一的准则就是账户上的数字。我在世界的阴影地带游走,今天为谁潜入敌后,明天又为谁清除目标。
子弹不分对错,只看价码。
日子成了一场漫长的醒不来的梦。
我在世界各个角落的廉价旅馆里醒来,接任务,然后投入下一场不知目的的厮杀。周而复始,像一只被抽去了灵魂的陀螺,只能依靠惯性不断旋转。报酬丰厚得惊人,又迅速在烈酒和赌局中消散殆尽,仿佛唯有这种挥霍,才能短暂地证明这些肮脏的钱币确实流经我的指缝。
我不再思考意义,不再追问对错。枪械的金属冷意是掌心唯一的真实,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是唯一能刺入鼻腔的气息。
只有在子弹划破皮肤,或是敌人的热血溅上脸颊的刹那,那鲜明、滚烫的触感,才能猛地刺穿我厚重的麻木。
啊……痛。
唯有这时,那个念头才会微弱地闪起:
我还活着。
那个雨夜,在东南亚某处墙壁渗水的地下安全屋。我对着模糊的镜子,擦拭额角一道不算深的划伤。动作机械,目光涣散,却在不经意间,猝然撞进了自己的眼底。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留恋,甚至连一丝属于活人的微光都寻觅不见。只有一片彻底、纯粹的死寂,像被战火彻底犁过、再无生机的荒原。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我仓皇别开脸,近乎粗暴地从行囊里扯出一段粗糙的黑色布料,将那两潭死水,连同它们所映照的全部空洞,死死蒙住。
视野陷入一片压抑的暗,但透过纱质布料,我还能看清。
我对着镜中那个缠着黑布的陌生身影,发出一声低哑的嗤笑。
遮住这双死人般的眼睛,就能掩盖内里早已无声无息腐烂的灵魂么?
我早已不知为何而战。或许,根本不再为“战”,仅仅是为“活着”这个空洞的动作,寻找一个最麻木的借口。用一个接一个的任务,去填补那无边无际、日夜呼啸的虚无。
任务中我从不刻意规避风险,有时甚至会主动寻求伤害。刀锋划过皮肉的锐利,爆炸冲击带来的钝痛,都成了确认自身存在的坐标。
我在伤痛中呼吸,在濒死边缘体会心跳。同伴们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他们窃窃私语,说我疯了。
可经历了一次营救任务后,所有人都乖乖地把嘴闭上了。
我们小队六人,潜入南美一个毒枭武装控制的私人庄园,营救一名被扣押的人质。情报严重失误,我们陷入了重重包围,被压制在庄园中心的废弃仓库里。
子弹呼啸着穿透仓库薄弱的铁皮墙壁,留下一个个透光的孔洞,如同死神窥视的眼睛。
燃烧瓶接二连三地砸在周围,烈焰升腾,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也将仓库内映照得一片昏红诡谲。弹药箱已经见底,医疗兵自己腹部中弹,鲜血正从他死死按压的指缝间不断涌出,喘息声越来越弱。
队长的额角被弹片划开,鲜血糊了半张脸,他对着几乎被干扰音淹没的无线电徒劳地嘶吼,请求支援,得到的只有滋滋啦啦的杂音和断断续续的回应。他终于放弃了,猛地将通讯器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听着!”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分散突围!A组跟我从东面吸引火力,B组从西面下水道碰碰运气……能走一个是一个!”
多么悲壮的计划。用血肉之躯作饵,换取那理论上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这近乎神圣的牺牲精神,放在佣兵身上显得如此荒诞。
我们本是拿钱办事的鬣狗,何时竟要上演这等慷慨赴死的戏码?
真是……效率低下。
耳畔是队友们粗重濒死的喘息,压抑在喉间的咒骂,还有子弹击中掩体时震落的尘埃。就在这片混乱中,一股奇异的战栗从我尾椎骨悄然爬升,沿着僵冷的脊柱直窜头顶,带来近乎晕眩的酥麻。
太美了。
这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绝望,宛如一首黑暗交响乐。每一个急促的呼吸都是濒临崩溃的颤音,每一声压抑的咒骂都是最原始的哀鸣。他们在必然的毁灭面前徒劳挣扎,这恐惧,这无力……竟如此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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