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织天下 第7章 白羽

塞北的黎明来得格外迟，天色依旧是那种压抑的铅灰色，仿佛永远也亮不透。昨夜的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小堆冰冷的灰烬，被晨风一吹，便打着旋儿四散飘零。众人蜷缩在背风的岩石凹陷处，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玄圭靠坐在岩壁旁，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肩头包扎的布条上渗出的血迹已经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他闭目调息，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显示他正承受着不小的痛苦。箭毒虽被云织暂时压制，但在这缺医少药、颠沛流离的环境下，伤势随时可能恶化。

云织将最后一点干净的雪放在小铜壶里，用微弱的真气催动，勉强融化了一点，喂玄圭喝下几口。水是冰凉的，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寒意，却也稍微缓解了干渴。她自己的嘴唇也已干裂，但她只是默默地将剩余的水壶递给了其他受伤的同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名腿部受伤的靖安司好手望着茫茫雪原，声音嘶哑，我们撑不了多久，不是冻死饿死，就是被黑狼部追上。

绝望的气氛如同这塞北的严寒，无声地蔓延。他们如同被困在白色荒漠中的几叶孤舟，看不到彼岸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警戒的一名内务府好手突然压低声音道：有动静！东北方向！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挣扎着拿起武器，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东北方。只见远处的雪坡上，出现了几个移动的小黑点，速度极快，正朝着他们所在的山谷而来！

是黑狼部的追兵吗？众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渐渐看清，来者并非黑狼部战士那般魁梧凶狠的装扮。那是七八骑轻捷的骑兵，身着白色为主的皮袍，几乎与雪原融为一体，骑术精湛，如同雪地上的精灵。为首一人，身形明显比其他人都要纤细娇小，脸上覆着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清澈如雪山湖泊般的眼眸，额间佩戴着一枚羽毛形状的、闪烁着温润白光的额饰。

他们手中持有的，并非是黑狼部惯用的弯刀，而是更适合骑射的复合弓，弓身同样装饰着洁白的羽毛。

是乌洛兰部落的‘白羽卫’！那名见识较广的内务府好手惊呼出声，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乌洛兰部落！云织心中一动，难道镇北王绝笔中提到的友善部落，真的出现了？

那队白羽骑兵在距离他们约五十步的地方勒住马缰，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为首那名覆面女子抬起手，示意身后骑兵保持警戒，她独自策马上前几步，清澈的目光扫过云织他们这群狼狈不堪的幸存者，最终落在被众人隐隐护在中央的云织和受伤的玄圭身上。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我乌洛兰的猎场？还带着……血腥味。女子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清脆而冷静，带着一种雪山般的疏离感，但语气中并无明显的敌意。

云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平和而无害。我们是大周使者，奉命北上公干，途中遭遇黑狼部袭击，同伴死伤惨重，不得已流落至此。她刻意隐去了具体身份和地下祭殿的发现，只点明了与黑狼部的敌对关系。

大周使者？女子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目光在云织和玄圭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判断话语的真伪。当她看到玄圭肩头那明显是箭伤且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黑狼部的狼毒箭……他撑不了多久。

她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乌洛兰部与黑狼部是世仇，救助黑狼部的敌人，或许符合部落的利益。但贸然带回一群身份不明的外人，也伴随着风险。

就在这时，远处天际，隐约传来了一声悠长而充满戾气的狼嚎！声音的来源，正是他们昨夜逃出的黑风峡方向！

追兵近了！

白羽卫们立刻紧张起来，纷纷搭箭上弦，警惕地望向狼嚎传来的方向。

覆面女子不再犹豫，她看向云织，果断地说道：跟我来！黑狼部的鼻子比雪狼还灵，这里不能再待了！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云织心中涌起一丝感激，立刻点头：多谢！

在乌洛兰白羽卫的引领下，云织一行人相互搀扶着，艰难地跟随着他们。白羽卫显然对这片雪原极为熟悉，他们选择的路径极为隐蔽，时而穿梭于密林，时而绕过冰湖，巧妙地利用地形掩盖行踪。

大约行进了半个时辰，穿过一片被冰雪覆盖的白桦林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规模不小的部落聚居地出现在山谷之中。白色的帐篷如同蘑菇般散落在雪地上，中央竖立着一根高大的图腾柱，上面雕刻着展翅的白羽神鸟，与黑狼部那狰狞的狼首图腾形成了鲜明对比。部落中的人们看到白羽卫归来，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尤其是在看到云织这群衣着狼狈、明显是外族的人时。

覆面女子径直带着他们来到部落边缘一顶较为宽敞、安静的帐篷前。这里是巫医的帐篷，先给他治伤。她指了指玄圭，对帐篷内一位穿着厚重皮袍、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妪说道：阿嬷，麻烦您了，他中了黑狼的毒箭。

老巫医浑浊的眼睛看了看玄圭肩头的伤，又看了看带他们来的女子，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将玄圭扶进帐篷。

云织本想跟进去帮忙，却被覆面女子轻轻拦住。阿嬷不喜欢外人打扰她施术。女子解释道，随即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面纱之下，是一张极为年轻秀丽的脸庞，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肌肤白皙，鼻梁高挺，嘴唇如同雪原上的浆果般红润。她额间的白羽额饰在帐篷外透入的光线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晕。我叫苏迪雅，是乌洛兰部的圣女。她自我介绍道，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圣女？云织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看似冷静果决的少女，在部落中地位如此尊崇。

多谢圣女出手相助，此恩必报。云织郑重地行了一礼。

苏迪雅摆了摆手，目光望向黑风峡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帮助你们，也是在帮助我们自己。黑狼部近年来活动越来越频繁，手段也越来越凶残，他们是我们乌洛兰的生死大敌。她顿了顿，看向云织，你们说自己是周朝使者，遭遇黑狼部袭击……能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吗？黑狼部最近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大事，部落周围的巡逻队发现他们的战士调动异常频繁。

云织心中念头飞转。乌洛兰部与黑狼部是世仇，或许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她斟酌着语句，隐去了青铜钥匙和镇北王绝笔的核心内容，只提及了朔方城的惨案、铁骑营的被控，以及黑狼部可能在准备某种邪恶的仪式。

听到铁骑营被控邪恶仪式时，苏迪雅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果然……她喃喃自语，阿爸和大长老们最近的担忧是对的。黑狼部那些疯子，真的想唤醒‘狼神’，进行血祭……

就在这时，帐篷帘被掀开，老巫医走了出来，对着苏迪雅摇了摇头，用部落语言快速说了几句。苏迪雅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她转向云织，语气沉重：巫医说，他中的狼毒很特殊，混合了某种古老的诅咒，寻常的解毒方法效果甚微。毒素正在侵蚀他的经脉和……心神。如果不能找到真正的解药，他恐怕……撑不过三天。

帐篷内，玄圭躺在皮毛垫子上，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仿佛生命力正在一点点被抽离。帐篷外，是乌洛兰部落陌生的环境，以及远处黑狼部步步紧逼的威胁。刚刚看到的一线生机，似乎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