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48章 五味轩开张

阿卜杜拉的噩耗与“暗影之蛇”的阴影，如同给“五味轩”的开业蒙上了一层灰霾，却也淬炼了苏晏晏等人的意志。悲伤与愤怒被深埋心底，转化为更坚定的行动力。在萧玦加派的暗哨严密护卫下，开业的准备工作以更高的效率和更低调的方式进行。

吉日选在一个天光晴好的清晨。没有大肆宣扬，没有锣鼓喧天，只有一串清脆的鞭炮在门口噼啪作响，宣告着“五味轩”的正式开张。红布揭下，露出黑底金字的匾额，字体苍劲有力，是靖王得知苏晏晏心意后，暗中请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书法大家所题，自带一股沉静风骨。

店面不大，仅能容纳五张榆木方桌，陈设简洁雅致。墙上挂着林泉亲笔绘制的几幅写意草药图，给空间增添了几分清雅药香。柜台后方的多宝格里，陈列着一些苏晏晏自制的调味料和晒干的香草，以及她父亲留下的几件旧厨具，默默诉说着传承。

开业首日，客人并不多。多是些被新鲜劲吸引来的左邻右舍，以及几位萧玦安排来“捧场”的、看似普通的客人。苏十三穿着干净的粗布短打，沉默地担任着伙计的角色，添茶倒水，动作利落，眼神却时刻警惕地扫视着门外。林泉则坐在柜台一角，面前摆着一套茶具，自顾自地品茗看书，仿佛只是一位寻常的坐堂先生，实则耳听八方。

后厨，是苏晏晏的天地。灶台干净明亮，各种刀具、锅具摆放有序。她系着素色围裙，头发利落地挽起，神情专注而平静。尽管心中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与对未来的警惕，但当她站在灶台前，触摸到熟悉的食材与工具时，心便自然而然地沉静下来。

开业菜单是苏晏晏精心设计的，数量不多，但每一道都倾注了心血，旨在融合、创新，展现“五味”理念。

第一道：山海兜汤（开胃汤）

这道汤品，灵感源于山林逃亡时那锅救命的“幽谷杂鲜汤”，但用料和做法更为精细。选用厦门本港新鲜的小黄鱼，剔骨取肉，片成薄片；配以山林中常见的干蕨菜（提前泡发）、野菌菇，以及本地产的嫩豆腐。汤底是用鱼骨和猪骨慢火熬煮了数个时辰的高汤，色如奶汁，鲜醇无比。

苏晏晏的巧思在于调味。她没有使用常见的姜葱，而是将晒干的山胡椒微微拍裂，在热油中炝出辛香后，迅速冲入滚烫的高汤中，瞬间激发出一种独特而醒神的香气。这香气不同于花椒的麻，也不同于辣椒的辣，带着一股野性的穿透力，却又不失温和。再加入几粒小豆蔻，增添一丝温暖的甜香底蕴。

滚汤浇入预先码好鱼片、蕨菜、菌菇和豆腐的青花大碗中，利用汤的热度将鱼片瞬间烫熟，最大程度保留了鲜嫩。客人们舀起一勺，只见汤色奶白，其间点缀着褐色的蕨菜、黑色的菌菇、嫩白的豆腐和微微卷曲的透明鱼片。入口，首先是山胡椒那令人耳目一新的辛香打开味蕾，紧接着是骨汤极致的鲜美涌上，鱼片的嫩滑、蕨菜的爽脆、菌菇的肥厚、豆腐的清香在口中交织，最后是小豆蔻若有若无的暖甜回味，层次丰富，鲜美开胃，一碗下肚，额头微微见汗，通体舒泰。

一位看似老饕的客人细细品味后，忍不住赞叹：“此汤鲜而不俗，辛而不燥，竟有几分……山林旷野之气，妙极！”

第二道：金缕檀香炙鹿肉（主菜）

这道菜，是向阿卜杜拉致敬之作，也是苏晏晏融合异域香料的一次大胆尝试。选用上好的鹿里脊肉（由萧玦通过特殊渠道获得），切成均匀的厚片，用刀背轻轻拍松。腌制是关键：她用了泉州来的优质酱油、本地米酒、少许崖蜜（她珍藏的最后一点，用在此处以示纪念），以及最重要的——她精心研磨的黑孜然粉和一点点肉桂粉。

鹿肉腌制入味后，用提前浸泡柔软的柊树叶（一种带有特殊清香的本地树叶）包裹起来，再用细长的香茅草捆扎好。炙烤时，并非直接用明火，而是模仿地燔之法，将包裹好的鹿肉放入特制的、内壁贴满干净鹅卵石的瓦罐中，盖上盖子，置于炭火之上，利用鹅卵石积蓄的热量进行间接的、均匀的炙烤。

烤制过程中，柊叶和香茅的清香慢慢渗入鹿肉，黑孜然那类似坚果和麝香的复合香气与肉桂的甜辛木质香在热力作用下完美融合，形成一种深邃而诱人的“檀香”气息，故名“金缕檀香”。

出炉时，剥开已经变得干酥的柊叶，里面的鹿肉色泽金红油亮，香气扑鼻。切成薄片，肉质外微焦而内里粉嫩多汁，入口即化。黑孜然的味道浓郁而独特，与鹿肉本身的野味相得益彰，崖蜜带来的一丝甘甜完美中和了可能的腥气，使得整体风味醇厚、奔放，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情，却又与中原的烹饪技法巧妙结合。

这道菜价格不菲，点的人不多，但每一位尝过的客人都露出了惊艳的表情，低声交流着这前所未见的滋味。

第三道：五味拌海云（凉菜）

这是一道极具厦门本地特色的创新凉菜。“海云”指的是本地一种爽脆可口的海藻，形似云朵，故名。苏晏晏将新鲜的海藻焯水后迅速过冰水，保持其脆嫩口感。

调味汁是灵魂。她用了蒜蓉、本地陈醋、少许酱油、炸得焦香的红葱头油，以及最关键的两味——一是捣碎的烤香野芝麻，增添坚果香气和口感；二是几滴她用山胡椒、野姜和米酒浸泡而成的风味汁，提供一丝隐秘的、跳跃的辛香。

将所有调料与沥干水分的海藻拌匀，撒上些许烤熟的花生碎和香菜末。成品色泽清新，海藻碧绿如玉，点缀着红白黄绿，煞是好看。入口是极致的爽脆，酸香开胃，蒜香、葱油香、芝麻香层层递进，最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山胡椒辛香如同画龙点睛，让整道菜的味道瞬间立体起来，在口中炸开，令人食欲大增。这道菜价格亲民，口感清爽，几乎成了每桌必点的开胃前菜。

第四道：玉露润心羹（甜品）

这道甜品，是为了抚慰人心，也纪念桃源谷地的宁静时光。选用当季多汁的鸭梨，去皮去核，蒸至软烂，过筛成细腻的梨茸。将梨茸与少量清水、以及替代崖蜜的本地荔枝蜜一同放入锅中，小火慢熬，不停搅拌，直至变成晶莹剔透、质地顺滑的羹状。

为了增添风味和食补效果，苏晏晏在与林泉商讨后，加入了少量林泉提供的、气味清淡的川贝母粉（润肺止咳）和南杏仁粉（润肠生津）。出锅前，撒上一点点用肉桂粉和糖粉混合的香料粉。

羹体呈淡琥珀色，莹润如玉，故称“玉露”。入口温润丝滑，梨子的清甜与荔枝蜜的馥郁完美融合，川贝和杏仁的味道几乎察觉不到，却起到了很好的润泽效果。肉桂的香气若有若无，带来温暖的尾韵。这道羹清甜不腻，润肺生津，尤其受女性和长者的喜爱。

主食：黯然**海鲜焖饭

此饭之名，略带戏谑，却足见其味之诱人。选用本地优质的粳米，淘洗干净后，用爆香了干贝丝、虾米、香菇丁和红葱头的猪油略微翻炒，让每一粒米都裹上油香。然后加入适量高汤（与山海兜汤同源）和酱油，放入提前焯烫过的鲜虾仁、切块章鱼、海蛎肉等时令海鲜，以及几棵青江菜。

盖上锅盖，先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焖。焖煮过程中，海鲜的汁水渗入米饭，高汤和酱油的鲜咸与猪油的丰腴交织，干贝丝和虾米贡献出浓缩的海洋精华。米饭吸饱了汤汁，变得粒粒分明，晶莹油润，底部结着一层焦香酥脆的锅巴。

开盖瞬间，香气四溢，海鲜的鲜、猪油的香、锅巴的焦，混合成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复合香气，当真配得上“黯然**”四字。将饭菜拌匀，舀一勺入口，米饭q弹，海鲜嫩滑，锅巴焦脆，各种口感与滋味在口中爆炸，满足感无以复加。

……

开业第一日，在低调而平稳中度过。虽然客人不算多，但几乎每一位离开的客人，脸上都带着意犹未尽的满足和一丝惊奇。他们谈论着那碗辛香开胃的山海兜汤，那盘异香扑鼻的金缕檀香炙鹿肉，那碟爽脆惹味的五味拌海云，那碗温润如玉的玉露润心羹，还有那锅让人回味无穷的海鲜焖饭。

“五味轩”的名字，伴随着这些独特而美味的菜肴，开始在小范围内悄然流传。没有人知道这家小店背后隐藏的惊涛骇浪，只知道这里的食物，与他们以往吃过的任何一家都不一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能触动心弦的力量。

打烊后，苏晏晏、苏十三和林泉围坐在空荡荡的店内。苏十三清点着不多的营收，林泉整理着今日观察到的客人反馈，而苏晏晏则静静擦拭着灶台。

“今日，一切顺利。”苏十三沉声道，算是难得的肯定。

林泉点头：“菜品反响颇佳，尤以山海兜汤与五味拌海云最受青睐。那山胡椒之用，堪称点睛之笔。”

苏晏晏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实的微笑。站在厨房里，用心做出美食，看到食客脸上满足的表情，这种感觉，暂时冲淡了仇恨与悲伤，让她找到了内心的平静与价值。

她知道，“暗影之蛇”的威胁并未解除，前路依旧艰险。但至少，在这小小的“五味轩”里，她用美食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这缕融合了山林记忆、异域风情与海洋鲜味的独特香气，已然在这鹭岛之滨，悄然生根。它不仅是生存的依托，更是对逝者的告慰，对未来的期盼，以及，在黑暗笼罩下，顽强燃起的一束温暖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