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38章 雨夜危宿，一釜乾坤

山脊的馈赠让他们得以续命，但地热并非随处可得。离开那片火焰草坡地后，他们再次陷入了食物与水源的周期性匮乏。苏十三的伤势虽有好转，但长途跋涉的消耗依旧巨大，他的脸色时常透出失血后的苍白。林泉更加沉默，几乎将所有精力都用于搜寻沿途一切可用的草药和可食植物，他的药篓里，除了伤药，也渐渐多了一些晒干的、可充当调味或补充体力的根茎、菌菇。

璎珞似乎也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不再轻易哭闹，只是更加黏着苏晏晏，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时常映出大人脸上挥之不去的忧虑。

天色不知不觉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向山峦，空气变得沉闷潮湿，山风也带上了湿冷的寒意。

“要下雨了。”苏十三抬头望天，眉头紧锁。山林夜雨，不仅意味着寒冷和泥泞，更意味着踪迹难掩，溪流可能暴涨，危险系数成倍增加。

必须尽快找到避雨之处。他们加快脚步，沿着山脊向下，希望能找到山洞或者突出的岩壁。幸运的是，在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时，他们发现了一处半嵌入山体的天然岩龛。岩龛不深，但足以容纳四人躲避风雨，地面相对干燥，入口处还有几丛茂密的灌木，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几乎是他们刚躲进岩龛，暴雨便倾盆而下。雨水如同瀑布般从岩壁上方冲刷下来，在入口处形成了一道水帘，视线顿时模糊，外界的声音也被哗啦啦的雨声淹没。气温骤降，湿冷的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苏晏晏将璎珞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体温暖着她。苏十三和林泉则守在岩龛入口两侧，警惕地注视着雨幕之外，尽管能见度极低。风雨声中，似乎隐约传来几声悠远而凄厉的狼嚎，让人的心不由得揪紧。

岩龛内一片阴冷，仅有的一点干粮——几条硬如石块的肉干和几个干瘪的野果，根本无法驱散这刺骨的寒意，也无法慰藉对温暖食物的渴望。雨水汇聚成细流，从岩壁缝隙渗入，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洼。

“这样下去不行，寒气入骨，璎珞受不住，十三的伤也需保暖。”林泉低声道，他的嘴唇也有些发紫。

苏晏晏看着岩龛外连绵的雨幕，又看了看怀中瑟瑟发抖的璎珞，以及苏十三因忍耐伤痛和寒冷而更显冷硬的侧脸。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我们……生火。”她下定决心般说道。

“生火？烟气和光亮可能会暴露我们。”苏十三立刻反对，声音低沉。

“雨这么大，雨水和雾气会很大程度上掩盖烟气。光亮在雨夜里传不了太远。”苏晏晏坚持，目光扫过岩龛内部，“我们在最里面生一小堆火，用岩石遮挡。我们必须吃点热的东西，否则没等追兵找到，我们先倒下了。”

林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晏晏姑娘所言有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小心些，应无大碍。”

苏十三看了看苏晏晏坚定的眼神，又瞥了一眼脸色青白的璎珞，最终沉默地走到岩龛最深处，选了一处上方有岩石遮挡、背后是实壁的角落。他用腰刀清理掉地面的碎石和苔藓，垒起一个小巧的石灶。柴火是难题，外面的一切都是湿透的。

“我这里有。”林泉从他的药篓底层，拿出了一小捆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干柴和引火物，“以备不时之需。”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苏晏晏感激地看了林泉一眼。

火，终于艰难地升了起来。一小簇橘黄色的火焰在石灶中跳跃，驱散了岩龛深处的黑暗和部分寒意，映照着几张疲惫而渴望温暖的脸庞。璎珞向着火堆伸出小手，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有了火，就有了烹饪的可能。但食材呢？他们几乎弹尽粮绝。

苏晏晏将目光投向了岩龛入口处那不断流淌的雨水，以及地上汇聚的小水洼。她拿出那个始终带在身边、既是锅又是碗的石臼，接了半臼从岩壁上方流下、相对干净的雨水。

“十三，能否用你的刀，削一些木签？要细长些的。”苏晏晏请求道。苏十三没有多问，默默照做，用腰刀从一块干燥的木头上削出了几根尖细的木签。

接着，苏晏晏开始清点他们所有的“存货”。最后几条肉干硬得像石头，直接啃食难以下咽。林泉药篓里还有一些晒干的、味道苦涩的草药根茎和菌菇。她自己锦囊里，除了那几粒作为种子的核心香料，只剩下一点点用树叶包着的、之前烤香捣碎的野芝麻末，以及一小撮在火焰草坡地收集的、带有咸味的植物粉末。

条件苛刻到了极点。但苏晏晏没有放弃。她将硬邦邦的肉干放在石臼边缘，用另一块石头小心地砸松，然后撕成尽可能细的丝。又将林泉提供的那些晒干的、味道不佳但无毒且能提供些许淀粉和纤维的草药根茎和菌菇，同样砸碎或掰成小块。

然后，她将石臼架在小小的火堆上，让雨水慢慢加热。水微温时，她先将砸碎的干硬根茎和菌菇块放进去，让它们在水中慢慢回软，释放出哪怕极其微薄的滋味和营养。

等待的时间里，她将撕好的肉丝用木签串起来，做成小小的“肉串”。没有调料涂抹，她只能将那些砸碎的、带有咸味的植物粉末，极其节省地、一点点地揉搓在肉丝表面。

石臼中的水渐渐热了，那些干瘪的食材在水中舒展开来，水色变成了淡淡的浅褐色，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草药清苦和菌菇陈香的气息，不算好闻，却预示着“汤”的诞生。

苏晏晏将串好的肉串，小心地架在石灶边缘，利用火堆散发的热量慢慢烘烤。她不停地转动木签，让肉丝均匀受热。高温使得肉丝表面的咸味粉末融化，渗入纤维，同时逼出了肉干中仅存的油脂，滴落在火中，发出细微的“刺啦”声，带起一丝丝焦香。

岩龛外暴雨如注，寒意刺骨；岩龛内，火光微弱，却顽强地支撑着一方小小的温暖天地。烤肉的焦香、苦根菌菇汤的温热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土腥味，形成了一种奇特而矛盾的氛围——危险与安宁，匮乏与创造，在此刻交织。

肉串烤好了，表面微焦，带着一丝难得的油润和咸香。虽然依旧干硬，但比起直接啃食，已是天壤之别。苏晏晏将第一串吹凉，递给璎珞。孩子小口咬着，努力咀嚼，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苏十三和林泉也各自分食。烤热的肉干，带着烟火气和那一点点咸味，仿佛唤醒了麻木的味蕾，也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热量。

接着是喝汤。石臼里的汤，味道实在算不上美味，苦涩味依旧明显，但它是热的！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冰冷的胃袋，带来的慰藉是无法形容的。苏晏晏将最后那一点点珍贵的野芝麻末撒进汤里，芝麻的坚果香气瞬间提升了汤的档次，巧妙地中和了一部分苦涩。

“雨夜寒宿，一釜劣汤，竟也如饮琼浆。”林泉捧着温热的石臼，轻声感叹。他精通医理，深知这碗热汤对维持体温、驱散寒湿的重要性。

苏十三没有说话，但他将分到的那碗汤喝得一滴不剩，然后默默地将苏晏晏砸肉干时用的石头挪到火堆旁烤热，用一块布包好，递给她，示意她暖手，也给璎珞暖脚。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苏晏晏心中一暖。

就在他们刚刚吃完这顿简陋却至关重要的雨夜晚餐，准备轮流守夜休息时，苏十三突然猛地抬手，示意禁声。他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盯住岩龛外某个方向。

风雨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些不同寻常的、踩踏泥水和拨动灌木的声响，由远及近，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野兽被火光和食物气味吸引？还是……最不愿见到的人？

苏十三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岩龛入口边缘，腰刀已然出鞘一半，身体紧绷如猎豹，眼神冰冷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黑暗。林泉将璎晏晏和璎珞护在身后，手中握紧了防身的短匕。

火堆仍在微弱地燃烧，映照着岩龛内几张紧张到极点的面孔。方才那一点点食物的温暖，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所取代。

雨，依旧在下。而那未知的危险，正踏着泥泞，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