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00章 林府灶台

林府的马车算不上奢华，却干净平稳，行驶在清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蹄声清脆。苏晏晏坐在车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随身携带的调料箱，箱子里是她视若珍宝的几种秘制酱料、研磨好的香料粉，以及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阿卜杜拉给的那种特殊胡椒。车厢隔绝了市井的喧嚣，却让她的心跳声显得格外清晰。紧张不可避免，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迎接挑战的兴奋。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驶入一条更为宽阔、整洁的街道，最终在一座气派的府邸侧门停下。早有仆妇等候在此，引着苏晏晏从侧门进入。穿过几道回廊，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宽敞整洁、灶具齐全的大厨房，比她那简陋的食肆棚子不知大了多少倍。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材预备的气息，几个厨娘和帮厨正在忙碌，见到她进来，目光中都带着几分好奇与打量。

一位身着体面、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迎了上来，她是林府的内厨房管事，姓王。王管事态度还算客气，但眼神里的审视意味很明显：“苏娘子来了？食材都已按你前日所列备齐，这边是你的灶台。老夫人特意吩咐，今日的几道主食和小菜，就全权交由娘子负责，望娘子莫要辜负老夫人的期望。”

“小女子定当尽力。”苏晏晏不卑不亢地应道，目光快速扫过分配给自己的区域和准备好的食材。面粉是上好的河套雪花粉，猪肉选的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蔬菜水灵新鲜，各种调料也一应俱全，林府的豪奢可见一斑。

她没有丝毫耽搁，净手之后，立刻投入工作。时间紧迫，宴席定在午时，她需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做出足够两桌客人享用的主食和小菜。

她决定主推三道：一是改良版的、更显精致的“八珍咸饭”，二是她拿手的、体现刀工与汤头的“金齑玉鲙”（简化版，以新鲜海鱼代替黄河鲤），三是几样清爽开胃的北方小菜，如蓑衣黄瓜、蒜泥白肉、红油肚丝。

首先是咸饭。林府准备的食材比她平日用的更为丰富珍贵，除了香菇、虾米，还有瑶柱、火腿、鸡脯肉、笋丁、青豆等。苏晏晏并未被这些珍贵食材晃花眼，她深知“和”之精髓。她耐心地将每种食材切成均匀细小的丁状，火腿和瑶柱提前蒸软，取其鲜味。炒制时，她不用大油猛火，而是用猪油慢慢煸炒出五花肉丁的油脂，再依次投入其他配料，让每一种食材的香气层次分明地释放，最后才与蒸得恰到好处的米饭混合，轻炒均匀，让每一粒米都裹上油润的色泽和复合的鲜香。她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调味，仅靠食材本身的味道和恰到好处的盐，便已将咸饭的醇厚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接着是“金齑玉鲙”。她选了一条肉质紧实、新鲜度极高的海鲈鱼。去鳞、剖腹、洗净，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当她在特制的砧板上开始片鱼时，周围原本有些嘈杂的厨房渐渐安静下来。只见她手腕沉稳，刀光闪烁，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鱼片便一片片飞落至旁边的冰水盘中，鱼片大小均匀，薄可透光，引得几个年轻帮厨发出了低低的惊叹。连一直在一旁监督的王管事，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这手刀工，绝非寻常厨娘能有。

“金齑”的调配更是考验功力。她拒绝了厨房提供的现成酱料，坚持用自己的方子。姜末、蒜蓉、橘皮细末、熟栗黄末、炒香的粳米饭、细盐、优质酱油，还有她秘制的少许提鲜酱汁，在石臼中缓缓捣磨融合。她做得极其专注，力道均匀，确保每一种配料的味道都能充分释放而又不失其颗粒感。当金黄色的酱料成型，一股复合而奇异的辛香开始弥漫，这香气不同于厨房里其他的味道，更加清雅而富有层次，甚至隐隐压过了正在炖煮的各类汤品的香气。

王管事忍不住走近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惊容：“苏娘子这‘金齑’，似乎与寻常做法不同？”

苏晏晏手上动作不停，微微颔首：“添了些家传的方子，主要是为了平衡辛香，更能衬托鱼肉的鲜甜。”她没有明说其中加入了少量特殊胡椒，这是她的一点小心思，也是她敢于接下这活计的底气之一。

最后是几样小菜。蓑衣黄瓜的刀工同样惊艳，黄瓜被切成不断底的蓑衣状，腌制后更加入味爽脆；蒜泥白肉选料精良，煮的火候恰到好处，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蒜泥酱汁香浓开胃；红油肚丝则展现了她对辣味调和的精准把握，香辣过瘾，却不会掩盖肚丝本身的口感。

整个准备过程，苏晏晏始终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心无旁骛。灶火的炙烤让她额头布满细汗，她却浑然不觉，眼神明亮，动作精准，仿佛不是在为高门大户准备宴席，而是在进行一场庄严而神圣的烹饪仪式。

午时将至，各色菜肴开始陆续传往前厅宴席。苏晏晏留在厨房，等待着反馈。说不紧张是假的，这关乎的不仅仅是这次的酬劳，更是“晏氏食肆”和她苏晏晏未来的名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厨房里其他人都在忙碌着后续的甜品和汤羹。忽然，一个丫鬟匆匆跑来，对王管事低语了几句。王管事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她快步走到苏晏晏面前，语气比之前热情了许多：“苏娘子，前头传话来了！老夫人和几位北边的客人都对娘子做的咸饭和鱼生赞不绝口！尤其是那咸饭，客人说吃出了家乡的味道，又比家乡的更显精致！那鱼生和蘸料，更是被夸为‘绝品’！老夫人特意吩咐，要给苏娘子双倍的酬劳，还说日后府上若有宴请，还要劳烦娘子！”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涌上心头。苏晏晏强忍着激动，向王管事道谢。双倍的酬劳被用一个更精致的钱袋送来，沉甸甸的，远超市价。

宴席结束，苏晏晏婉拒了林府留饭的邀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王管事亲自相送下，再次登上了来时的马车。

马车驶离林府，苏晏晏靠在车厢壁上，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成功了！不仅成功完成了任务，还赢得了林府上下的认可。她仿佛能看到，“晏氏食肆”和她苏晏晏的名字，将随着今日赴宴的宾客，在泉州某个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开。

当她回到桂坛巷口时，已是午后。食肆的午市高峰已过，棚子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苏十三正坐在门口的小凳上，低头擦拭着灶台，璎珞则趴在一张空桌子上，用炭笔在旧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

听到脚步声，苏十三抬起头，看到她，目光在她略显疲惫却眼神发亮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只淡淡问了一句：“还顺利？”

“嗯。”苏晏晏走到他身边，将那个精致的钱袋放在灶台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很顺利。”

苏十三看了一眼那钱袋，没说什么，只是将刚擦干净的灶台又用力抹了一把。

璎珞跑了过来，抱住苏晏晏的腿：“姐姐，你回来啦！林府的饭好吃吗？”

苏晏晏弯腰将她抱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姐姐是去做饭的，不是去吃饭的。不过，他们都说姐姐做的饭好吃。”

夕阳的余晖将棚子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晏晏看着这简陋却充满生机的食肆，看着沉默可靠的苏十三和天真可爱的璎珞，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力量。林府的灶台再大再华丽，终究是别人的天地。只有这里，这桂坛巷口升起的、属于她自己的炊烟，才是她真正的根与魂。今日的成功，只是一个开始，她要用自己的双手，让这缕炊烟燃烧得更加旺盛，照亮他们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