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82章 八宝饭香

腊月二十四，扫尘日。

周记食肆里里外外进行了一场彻底的大扫除。苏十三负责登高爬低，清扫房梁屋角的积年尘网；苏晏晏则带着璎珞，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擦洗得光可鉴人。连后院那口深井的井沿，都被苏十三用清水刷洗得露出了青石本色。

忙碌间隙，周掌柜翻看着黄历，絮叨着：“扫除晦气，迎祥纳福……这年节下的吃食，也得有个讲究。”

他的目光落在厨房角落里那袋新磨的糯米上，又看了看苏晏晏：“苏娘子，眼看就是年三十了，咱们店里，是不是也该准备些应景的吉庆菜式？往年老夫一人，也就简单对付了。”

苏晏晏洗净手，走到米袋旁，抓了一把晶莹圆润的糯米在掌心看了看，心中已有了计较。“掌柜的，年节团圆，少不了‘八宝饭’。用料咱们也都有，不如就做这个？寓意好，也顶饱实惠。”

“八宝饭？”周掌柜捋须沉吟，“好是好，只是做法繁琐，配料也多……”

“不妨事，”苏晏晏语气温和却自信，“配料无需太过奢华，咱们就用现有的，凑足八样吉祥寓意便好。我来准备。”

说做便做。她量出适量的糯米，用清水浸泡上。接着便开始准备“八宝”：红枣（早生贵子）、莲子（连生贵子）、桂圆（富贵团圆）、薏米（吉祥如意）、红豆（相思红运）、葡萄干（多子多福）、瓜子仁（瓜瓞绵绵），最后还切了些金桔蜜饯条（前程似锦）。虽不及富贵人家用的干果珍稀，却也色彩缤纷，寓意吉祥。

泡好的糯米上笼蒸熟，趁热拌入猪油和少许白糖，让米粒油润晶莹，甜香扑鼻。随后便是最考验耐心和巧思的摆盘。取一个厚重的粗陶碗，碗底抹上一层猪油，将各色果脯蜜饯按照心中构想的图案，仔细地码放进去。红艳的枣，洁白的莲，金黄的桂圆，紫红的葡萄干……在她灵巧的手指下，渐渐在碗底拼凑出一幅简约而喜庆的图案。

苏十三搬着一摞洗净的蒸笼进来，看到的就是苏晏晏正低头，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颗莲子嵌在红枣旁。她神情专注，侧脸在厨房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长睫低垂，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艺术品。他放下蒸笼，动作不自觉地放轻，没有打扰。

图案摆好，再将拌了猪油糖的糯米饭小心地铺上去，压实，中间微微凹下，填入一层细腻的红豆沙，最后再覆盖上一层糯米，彻底压实抹平。整个过程，苏晏晏做得一丝不苟，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将装满的陶碗再次上笼，用文火慢蒸，让糯米与果脯、豆沙的滋味在热气中充分融合。

随着蒸制的时间推移，一股复杂而温暖的甜香渐渐从笼屉缝隙中溢出。那不再是单一的麦芽甜，而是糯米蒸熟后的谷物醇香，混合着各色干果蜜饯经过加热后散发出的、或馥郁或清甜的果香，还有猪油融化后带来的油润香气，以及底层红豆沙那沙甜绵密的气息……种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丰腴、踏实、充满幸福感的年节味道，弥漫在食肆的每一个角落。

璎珞忍不住一次次跑到厨房门口张望，小鼻子使劲吸着气：“姐姐，好香好香啊！”

晚市时分，当那一碗碗倒扣在盘中、呈现出完美半球形、表面果料色彩斑斓、如同精美 mosaic 的八宝饭被端上桌时，立刻吸引了所有食客的目光。

“周掌柜，这是新添的？看着就喜庆！”

“给我来一份！这大过年的，就该吃这个！”

蒸得软糯油润的糯米，甜而不腻的豆沙，以及中间那些经过蒸煮后愈发软甜、各自释放风味的果干蜜饯，共同在口中奏响了一曲丰腴和谐的乐章。每一口，都带着不同的口感和甜香，既满足了味蕾，也慰藉了年终岁尾期盼团圆、希冀美好的心情。

“好吃！这八宝饭做得地道！”

“料足，火候也好，甜得正好！”

食客们的赞誉让周掌柜脸上笑开了花。苏晏晏在后厨听着前堂的动静，看着又一笼八宝饭出锅，心中充盈着一种创造的满足感。这不仅仅是食物，更是她对未来生活的一种美好寄托与演练。

苏十三在收拾碗筷时，看到一位带着孩子的妇人，正小心地将八宝饭上的红枣喂给眼巴巴的孩子。那孩子吃得一脸满足。他目光微动，看向后厨那个依旧在忙碌的身影。

这充满烟火气的、由食物串联起来的平凡温暖，正一点一滴，渗入他记忆的冻土，悄然孕育着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生机。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八宝饭的香甜，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暖灯，照亮了辞旧迎新的门槛，也映照着三个即将再次启程的人，和他们心中那份对“团圆”愈发清晰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