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81章 祭灶，做灶糖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

衢州城里的年味愈发浓了，街巷间零星响起了孩童玩闹的爆竹声，虽不密集，却也打破了冬日的沉寂。各家各户开始洒扫庭除，准备送灶神上天。

周记食肆也歇了半日业。周掌柜一早便从市集买回了麦芽熬制的、黄澄澄的灶糖，还有糯米粉、芝麻、花生等物。

“苏娘子，今日祭灶，咱们也按老规矩来。”周掌柜将东西放在厨房案板上，笑容和蔼，“这灶糖，你来做吧。老夫年纪大了，手脚笨拙，怕粘不好，惹灶王爷笑话。”

苏晏晏看着那色泽诱人的灶糖和各类配料，心头微暖。祭灶，是家家户户的大事，意味着对过去一年的感恩与对来年的祈愿。周掌柜将此交给她，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好，我来。”她挽起袖子，净了手。

先将硬邦邦的灶糖隔水温软，待其变得柔韧，便取出一块，在抹了薄油的案板上反复拉扯。这是个力气活，灶糖在她手中渐渐由黄变白，由硬变软，拉出细密的气孔，如同银丝缠绕。空气中弥漫开麦芽特有的、温暖而朴素的甜香。

璎珞好奇地围在案边，看着那糖在姐姐手中变幻模样，大眼睛一眨不眨。

“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做灶糖，给灶王爷吃，让他吃了甜的，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苏晏晏一边熟练地拉扯着糖，一边柔声解释。

苏十三默默地将厨房内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又将周掌柜准备好的纸马、草料等祭品整齐摆放在灶台前的香案上。他动作依旧利落，目光却不时落在那团逐渐变得洁白蓬松的灶糖上，那甜丝丝的气息，与他记忆中任何味道都不同，不掺杂丝毫的血腥与硝烟，纯粹得让人心头发软。

灶糖拉好，苏晏晏又着手制作其他供品。她用糯米粉滚上炒香的芝麻、花生碎，做成小巧的“芝麻糖球”；又将一些灶糖与炒米混合，压制成方方正正的“米花糖”。她的手巧，做出来的糖食不仅味道好，形状也精致可爱。

周掌柜在一旁看着，不住点头，眼中满是赞赏。

傍晚时分，祭灶仪式开始。香案上烛火摇曳，供奉着新做的各式灶糖、清水料豆、纸马香烛。周掌柜作为一家之主，本该由他主祭，他却将三炷香递到了苏晏晏手中。

“苏娘子，这段时日，这灶台多半是你操持。由你来祭拜，最是合适不过。”周掌柜语气真诚。

苏晏晏怔住，看着那袅袅青烟，心中百感交集。她接过香，在灶王爷像前郑重跪下，虔诚地拜了三拜，心中默念：“灶王爷在上，信女苏晏晏，祈求您保佑我们一行三人，前路平安，早日抵达泉州，得一安身立命之所。也求您保佑周掌柜身体康健，小店生意兴隆。若得安稳，必不忘今日灶台之恩，用心经营，以飨食客……”

她的祈愿简单而朴实，围绕着生计与平安。香烟缭绕，带着麦芽糖的甜香，缓缓上升，仿佛真能将这凡尘的愿望送达天听。

苏十三抱着璎珞站在一旁，看着苏晏晏跪拜的纤细背影，听着她低声却清晰的祝祷，冷硬的心房仿佛被那温暖的甜香和虔诚的愿心包裹。他不懂神佛，此刻却希望，若真有神明，能听见她的祈愿。

祭灶过后，剩下的灶糖和糖食便分食了。璎珞得了一块最大的芝麻糖球，小口小口珍惜地舔着，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苏晏晏将一块拉得极细、入口即化的灶糖递给苏十三。

“尝尝，甜的。”

苏十三看着她指尖那洁白纤长的糖丝，微微迟疑，还是接了过来，放入口中。极致的甜意在舌尖化开，迅速蔓延，驱散了口中常有的苦涩滋味。他很少吃甜食，但这味道……似乎并不讨厌。

周掌柜嚼着米花糖，看着他们，忽然开口道：“眼看就要过年了。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厨房里霎时安静下来，只余灶膛里未熄的柴火偶尔发出“噼啪”轻响。

苏晏晏与苏十三对视一眼，知道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短暂的安宁如同偷来的时光，终有尽头。

苏十三放下手中的糖，声音低沉却清晰：“年后，我们便动身前往泉州。”

周掌柜闻言，并无太多意外，只是叹了口气，点点头：“泉州路远，需得早做打算。这几日，店里结余尚可，你们的工钱和分润，老夫会一并备好。”

“掌柜的大恩……”苏晏晏喉头哽咽。

“不说这些，”周掌柜摆摆手，又拿起一块灶糖，看着那缠绕的银丝，语重心长，“人生在世，如同这拉糖，需得经得起反复揉搓拉扯，方能由浊变清，由硬变韧。你们年纪虽轻，历经的磨难却不少。望你们此去，如同这灶糖，虽历经拉扯，终得清白坚韧，往后的日子，也如这糖一般，甜多于苦。”

朴实的话语，却蕴含着深刻的人生体悟。苏晏晏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祭灶的甜香还未散尽，离别的思绪已悄然蔓延。然而，在这甜暖的祈愿中，前行的方向似乎也更加明确。通往泉州的路或许依旧漫长艰险，但怀揣着这份来自灶台旁的温暖与祝福，心中便多了几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