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76章 刀工初试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苏晏晏便起身了。她仔细将小屋收拾整齐，用冰冷的井水净了面，将粗布衣裙整理得一丝褶皱也无，这才深吸一口气，走向前面的食肆。

老掌柜姓周，早已在灶间忙碌，见到她，和气地点点头：“苏娘子来了？食材都在那边案板上，今日午市需备些笋丝、肉臊，再切些姜蒜末便好。”他指了指角落一堆新鲜的春笋和一块五花肉。

“是，周掌柜。”苏晏晏应下，走到案板前。

她先拿起那根鲜嫩的春笋。笋壳还带着清晨的露气，剥开之后，露出玉白脆嫩的笋肉。她取过一把厚重的厨刀，在手中掂了掂，刀柄微凉，却奇异地让她有些纷乱的心安定下来。

只见她手腕微沉，刀光一闪，并不如何迅疾，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笃笃笃……”清脆而密集的声响在灶间响起，如同雨打芭蕉，连绵不绝。周掌柜原本在照看炉火，闻声不由侧目望去。

但见苏晏晏下刀极稳，每一片笋片都薄如蝉翼，大小均匀。随即她将笋片叠起，改刀切丝，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不过片刻功夫，一根春笋便化作了一堆细如发丝、根根分明、色泽如玉的笋丝，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的陶碗中。

周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刀工，绝非寻常帮厨能有，没有数年水磨工夫，绝难达到如此举重若轻、均匀利落的境地。

苏晏晏并未留意周掌柜的目光，她全神贯注，又拿起那块五花肉。去皮，切块，然后开始剁臊。双刀在手，起落之间节奏分明，刀刃与案板碰撞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肉末随之变得细腻均匀，肥瘦相间，红白分明。

最后是切姜蒜末。姜蒜易滑，但她手指微拢，将其固定得稳稳当当，刀起刀落，姜末蒜末细碎如泥，却不见丝毫汁水横流，最大限度保留了辛香原味。

不过半个时辰，所有需要切配的食材都已准备妥当，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案板周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周掌柜走过来，看了看那堆细如牛毛的笋丝和颗粒均匀的肉臊，忍不住赞道：“苏娘子好俊的刀工！老夫经营这食肆几十年，见过不少厨子，能有你这般利落刀法的，可不多见。”

苏晏晏微微欠身，脸上并无得色，只轻声道：“掌柜过奖了，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她想起幼时在父亲身边，那个严肃的男人手把手教她握刀，告诉她“食材有灵，刀下需存三分敬重”的场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熟能生巧？”周掌柜捋须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再多问，只道，“既然苏娘子有这般手艺，只做切配倒是屈才了。今日午市，不如试试手，做一道简单的‘笋丝炒肉’给客人尝尝？也算帮老夫换个花样。”

苏晏晏心中一动，这是机会。她点头应下：“我尽力而为。”

午市渐忙，小小的食肆坐满了人。当伙计端上那盘新添的“笋丝炒肉”时，那清爽的卖相和扑鼻的香气立刻吸引了不少食客的注意。

笋丝洁白脆嫩，肉臊金黄酥香，点缀着几点青红椒丝，色彩明快。有熟客尝了一口，立刻赞道：“周掌柜，今日这笋丝炒得不一般啊！够脆，够入味，火候正好！”

“是啊，这肉臊也香，不柴不腻！”

周掌柜笑着应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后厨那个忙碌的纤细身影。

苏十三抱着璎珞，坐在小店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周掌柜特意让伙计送来的饭菜。他听着食客们的议论，看着那盘色泽诱人的笋丝炒肉，目光落在后厨门帘上，眼神深邃。

他记忆的迷雾深处，似乎也曾有过这样一个专注烹饪的身影，刀工精湛，对食物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与尊重。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璎珞吃得香甜，小嘴油汪汪的，仰头对苏十三说：“十三哥哥，姐姐做的菜，好吃！”

苏十三抬手，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的饭粒，低低“嗯”了一声。

后厨里，苏晏晏正忙着炒制第二份。热油滚烫，她手腕轻翻，食材在锅中跳跃，发出诱人的“滋滋”声。灶火映亮了她光洁的额头和专注的眉眼，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仓皇逃亡的孤女，而是沉浸在自己一方天地里的厨者。食物的香气，锅铲的碰撞声，构成她此刻最坚实的铠甲。

周掌柜站在灶房门口，看着苏晏晏忙碌却不见忙乱的背影，眼中精光微闪。这女子，绝非常人。她那手刀工，以及对火候调味看似随意却精准的拿捏，隐隐透着大家风范。还有她身边那个沉默寡言、气势不凡的男子，以及那个乖巧得过分的孩子……

这三人，身上藏着秘密。

不过，在这乱世，谁又没有点秘密呢？只要他们安分守己，能帮他把这小店的生意打理得更好，他便乐得提供一片暂时的栖身之地。

刀工初试，锋芒微露。这小小的衢州食肆，仿佛一个不起眼的舞台，悄然拉开了苏晏晏重拾技艺、走向未来的序幕。而台下，唯一的观众苏十三，那冰封的记忆湖面下，似乎也因这熟悉的烟火气，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