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54章 砖窑约

苏十三回到土地庙时，已近子时。苏晏晏几乎一夜未眠，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起身开门，看到他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怎么样？”她急切地压低声音问道。

苏十三将船舱内的交锋与最终的约定简要说了一遍。

“明日傍晚，镇西废弃砖窑，路引……”苏晏晏重复着，眉头紧锁，“十三，你觉得那赵船主，可信吗？他会不会设下埋伏？”

“不可全信。”苏十三语气沉稳，“但他有所求，亦有所忌。我显露了身手，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若想灭口，需掂量代价。相比之下，提供路引对他而言，风险更小。”

道理虽是如此，但苏晏晏心中的不安并未减少。与虎谋皮，终究是走在刀尖上。

“明日，我与你同去。”她忽然说道。

“不行。”苏十三断然拒绝，“太危险。你留在庙里，照顾好璎珞。若有变故，我会发信号，你们立刻往南边山里逃，不要回头。”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苏晏晏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自己跟去反而会成为拖累。她只能用力点了点头，将担忧压在心底。

这一日，显得格外漫长。三人在破庙中煎熬地等待着。苏晏晏坐立难安，不时走到门边倾听外面的动静。璎珞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格外安静，只是紧紧挨着苏晏晏。

苏十三则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调整状态，为傍晚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做准备。

午后，苏十三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提着用最后几个铜钱买来的两条用柳枝穿着的、已经处理干净的鲫鱼，还有一小包粗盐。

“吃点东西。”他将鱼递给苏晏晏。

没有锅灶，只能烤着吃。苏晏晏在庙内避风处升起一小堆火，将鱼抹上点盐，用树枝架在火上烤制。很快，鱼肉被炙烤的香气便弥漫开来，鱼皮变得焦黄酥脆。

这便是简单的 “炙鱼” 。虽然没有多余的调料，但烤鱼的焦香和鱼肉的鲜嫩，在此刻也足以勾起食欲。三人分食了这两条烤鱼，算是为接下来的行动补充体力。只是这烤鱼的滋味，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也显得有些食不知味。

日头渐渐西斜。苏十三站起身，最后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厨刀是否顺手，对苏晏晏道：“我去了。记住我的话。”

“小心。”苏晏晏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两个字，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忧虑。

苏十三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暮色渐浓的门外。

镇西五里，那座废弃的砖窑在荒草丛中显得格外破败孤寂。残阳如血，将窑体和周围的断壁残垣染上一层凄艳的红色。寒风穿过窑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苏十三提前抵达，他没有立刻进入砖窑，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周围仔细探查了一圈，确认并无伏兵迹象后，才选择了一处既能观察窑口、又便于进退的隐蔽位置，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天地间被暮霭笼罩。远处镇子的灯火零星亮起，更反衬出此地的荒凉。

就在约定的时间将至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有一个人！

苏十三凝神望去，只见赵船主独自一人，手里提着个小包袱，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砖窑入口处，停下脚步，左右张望。

苏十三没有立刻现身，依旧隐藏在暗处观察。

赵船主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似乎有些不耐，低声喊道：“朋友，既然来了，就现身吧！东西我带来了！”

苏十三确认周围再无他人，这才从藏身处缓缓走出，来到了赵船主面前数步远处停下。

暮色中，两人对视着。赵船主脸上带着一丝看似轻松、眼底却藏着一丝精明的笑容。苏十三则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

“东西呢？”苏十三开门见山。

赵船主扬了扬手中的包袱：“三张路引，清水县何家村人士，南下探亲，印章、日期齐全，保证看不出破绽。”他顿了顿，看着苏十三，“我的诚意拿出来了，你的呢？”

“我在此，便是诚意。”苏十三淡淡道，“今日之后，你我两清，互不相识。”

赵船主嘿嘿一笑，似乎对这话不置可否。他没有立刻交出包袱，反而问道：“朋友身手不凡，不知南下泉州，所为何事？或许……我们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这是在探底细。苏十三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江湖飘蓬，只为求生，无意牵扯其他。”

见探不出什么，赵船主也不再追问。他将手中的包袱放在地上，然后向后退了几步：“路引在此，朋友自取。但愿……后会无期。”

苏十三没有立刻去捡，目光依旧锁定着赵船主，防止他有任何异动。直到确认赵船主确实没有动手的意图，他才缓步上前，弯腰拾起了包袱。

入手沉甸甸的，里面除了纸张，似乎还有个小硬物。

他迅速打开包袱检查。里面果然是三张制作精良的路引，上面的信息与他们编造的背景吻合，印章清晰。另外，还有一小锭约莫五两的银子。

“一点盘缠，算是结个善缘。”赵船主在远处说道，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

苏十三没有推辞，将路引和银子重新包好，系在腰间。他深深看了赵船主一眼，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迅速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

赵船主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深沉。他站了许久，直到彻底看不见苏十三的身影，才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了句：“妈的，哪来的过江龙……”然后也转身，朝着镇子的方向快步离去。

苏十三没有直接回土地庙，而是在野外绕了几个圈子，确认绝对无人跟踪后，才悄然返回。

“怎么样？”一直等在门后的苏晏晏立刻问道，声音带着颤抖。

苏十三将包袱递给她。

苏晏晏迫不及待地打开，借着庙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清了那三张关乎他们生死的路引，还有那锭意外的银子。

“成了……真的成了……”她喃喃道，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几乎要瘫软下去，眼眶瞬间就红了。有了这东西，他们南下的路，终于看到了一丝真正的曙光！

苏十三扶住她，低声道：“收拾东西，我们连夜离开石花镇。”

此地不宜久留！虽然交易完成，但赵船主此人太过油滑，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没有片刻耽搁，三人迅速收拾好仅有的行囊，借着冰冷的月色，悄然离开了这座给了他们希望、也充满了危险的石花镇，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征途。手中紧握着那来之不易的路引，前路似乎依然漫长，但至少，他们手中多了一把可以打开某些关卡的“钥匙”。炙鱼的余香早已散尽，而通往泉州的路，在脚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