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50章 汉水畔，鱼脍的清鲜

确定了走水路的目标，三人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座灯塔。接下来的几日，他们调整方向，朝着东方日夜兼程。依旧是避开官道村镇，穿行于丘陵野地之间，渴饮山泉，饥食野果，偶尔苏十三能猎到只山鸡野兔，便是难得的美味。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煎熬依旧，但心中那份对汉水、对船只的期盼，成了支撑他们走下去的最大动力。

第三日午后，翻过一道长满松林的山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浩渺、烟波荡漾的大江，如同一条碧绿的玉带，横亘在天地之间。江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舟船帆影点缀江面，远处隐约可见房舍炊烟——汉水，到了！

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三人没有立刻奔向江边，而是先在江岸附近的山林里隐蔽下来，仔细观察。沿江果然分布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码头，其中最大的一个，桅杆如林，人声鼎沸，显然是个重要的渡口集镇。

“不能去大码头。”苏十三观察片刻后低声道，“盘查必严。找个小些的、看起来主要是渔船和短途货船停靠的地方。”

他们沿着江岸向下游摸索，终于在一处河湾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渔村码头。这里只有寥寥几艘渔船和一两艘看起来是跑短途运输的小型货船，气氛远比大码头松散。

时近傍晚，渔舟唱晚，有渔民正提着满网的收获上岸。苏晏晏看到那活蹦乱跳的鲜鱼，心中一动。她身上还有最后几十文钱，便上前买了两条最肥美的江鲈。

回到临时的藏身处，苏晏晏取出随身携带的、被磨得极其锋利的薄刃小刀。她将鲈鱼去鳞、剔骨，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将鱼肉片成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鱼片，整齐地码放在洗净的宽大树叶上。这便是最原始也最考验食材本味的 “鱼脍” （生鱼片）。

她又用野葱、姜末和一点点随身携带的盐，调了个极其简单的蘸汁。

“来，尝尝这江里的鲜味。”苏晏晏将鱼脍和蘸汁递给苏十三和璎珞。

鱼肉洁白剔透，在夕阳余晖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蘸上一点汁液送入口中，江鲈特有的清甜、嫩滑瞬间在舌尖绽放，那极致的鲜味仿佛能洗涤掉连日来所有的风尘与疲惫。

璎珞吃得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是多日来她吃到的最新鲜、最可口的食物。苏十三也沉默地吃着，这纯粹的鲜味，似乎也让他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些许。

填饱了肚子，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一步——寻找合适的船只。

苏十三让苏晏晏和璎珞继续隐藏，自己则扮作寻亲不遇、想找船工活计的流民，走向那个小码头。他刻意收敛了所有气势，显得木讷而疲惫。

码头上，几个船工正坐在缆桩上闲聊，看到一个面生的精壮青年过来，都投来打量目光。

“几位大哥，”苏十三用带着北方口音的、生硬的本地话问道，“请问……可有船家需要人手？搬货、拉纤都行，只求混口饭吃，捎段路南下更好。”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船工瞥了他一眼，哼道：“南下？去哪？”

“听说……汉口那边机会多些。”苏十三含糊道。

“汉口？”另一个瘦小的船工嗤笑一声，“那可是大地方，你这没根没底的，去了能干啥？再说了，现在搭船，谁不要查问来历？你有路引吗？”

果然，路引是绕不开的难题。

苏十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和茫然，摇了摇头。

那络腮胡船工看他样子可怜，叹了口气：“小伙子，不是我们不帮你。这年头，官府查得紧，没路引，正经船家谁敢捎你？被抓到了，可是要吃官司的。”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看来，想通过正常途径搭船，希望渺茫。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靠在船舷边、抽着旱烟、看似是那艘小型货船船主的中年汉子，慢悠悠地开口了：“喂，北边来的，看你身子骨还行。我这条船，明早装些山货去下游的石花镇，不算远，一天水路。船上缺个卸货的力夫，管两顿饭，没工钱，干不干？”

石花镇？只是下游的一个镇子，并非他们的目标汉口。但这无疑是一个机会！只要能上船，离开这片区域，到了下一个地方，或许能有新的转机！而且，这船主似乎并不太在意路引的样子？

苏十三心中飞快权衡，面上却露出感激的神色：“干！我干！多谢船家！”

那船主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看了看他，又补充道：“丑话说前头，路上机灵点，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到了地头，自己走人。”

这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和别有深意。苏十三立刻明白，这船主恐怕也做些不太见得光的生意，捎带个把没有路引的流民，对他而言或许是常事，但也意味着这船上，同样存在风险。

“明白，明白，一定不给船家添麻烦。”苏十三连连点头。

约定好次日清晨在此汇合，苏十三便返回了藏身处，将情况告知苏晏晏。

“只有一天水路，到石花镇……”苏晏晏沉吟道，“但也比我们步行快得多，而且能避开陆路盘查。只是这船家……”

“船家不简单，但眼下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苏十三沉声道，“上了船，见机行事。”

是夜，三人在江风与浪涛声中，怀着对明日的一丝希望与深深的不安，勉强入睡。汉水的鱼脍带来的清鲜仿佛还在口中，而即将登上的那艘船，是通往生路的方舟，还是另一个未知的险地？答案，只能在江上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