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30章 破庙守岁· 炙鹿肉的野趣与新生之望

除夕夜，本应是红烛高照、觥筹交错、阖家守岁的温暖时辰。然而，在汴京城外这座荒废破败的土地庙里，只有一簇小小的篝火，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严寒。

璎珞喝了药，在苏晏晏怀里沉沉睡去，额头的热度似乎退下去一些，但小脸依旧苍白，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惊惧。苏晏晏小心翼翼地用披风裹紧她，自己则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跳动的火苗，身心俱疲。

苏十三沉默地坐在火堆另一侧，如同亘古存在的守护石像。他偶尔添一两根柴，目光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庙门外那片被月光勾勒出模糊轮廓的雪野，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响。远处，汴京城的方向，依稀传来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淹没的鞭炮声，更反衬出此地的死寂与凄凉。

“今天是除夕了……”苏晏晏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往年的这个时候，她或许会准备几样精致的小菜，虽只有自己一人，也会象征性地守岁，祭拜父母。而今年，父亲冤案未雪，自身漂泊无依，还多了璎珞这沉重的负担，竟落得在这破庙中亡命度岁。

一阵寒风吹入破庙，卷起地上的积雪，篝火猛地摇曳了一下。苏十三站起身，走到庙门口，仔细听了片刻，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我出去一下。”他低声道，“很快回来。”

苏晏晏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问去哪里，但看到他沉稳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小心。”

苏十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庙外的黑暗中。破庙里只剩下苏晏晏和沉睡的璎珞，以及那堆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吹灭的篝火。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各种不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苏晏晏的脑海。她只能紧紧抱着璎珞，仿佛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在她几乎要被焦虑吞噬时，庙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苏十三回来了，他手里竟提着一只已经处理干净的、颇为肥硕的野兔，肩上还扛着一小捆枯枝。

“运气好，碰到个出来觅食的。”他将兔子和柴火放下，言简意赅地解释。

看着那尚带着血气的兔子，苏晏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在这荒郊野外，在这除夕之夜，他不想让她们饿着肚子，更不想让这个年过得如此凄凉绝望。

一股暖流涌上苏晏晏的心头，驱散了些许寒意。她连忙起身：“我来处理。”

没有复杂的调料，甚至没有合适的锅具。苏晏晏用积雪再次清洗了兔子，然后用带来的、原本切菜的匕首，将兔肉切成大小适中的块。她找了几根相对笔直、坚硬的树枝，削尖一头，将兔肉块串在上面。

“我们做 ‘炙鹿肉’ 。”苏晏晏一边将肉串架在篝火上，一边对苏十三说道，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试图驱散这沉重的气氛，“虽然没有鹿肉，但这野兔肥美，炙烤起来，想来滋味也不差。古时山野之人，围猎而食，便是如此。”

她转动着树枝，让肉串均匀受热。火焰舔舐着鲜红的肉块，发出“滋滋”的声响，油脂滴落火中，爆起更旺的火苗和更浓的香气。纯粹的、野性的肉香，混合着松枝燃烧的清香，在这破庙中弥漫开来，竟奇异地带来一种粗犷而原始的生机。

没有盐，没有香料，唯有食物最本真的味道。待肉串外表烤得焦黄，内里熟透，苏晏晏先递了一串给苏十三，然后又拿起一串，小心地吹凉，撕下最嫩的一块，喂到悠悠转醒的璎珞嘴边。

“璎珞，吃点东西，吃了东西才有精神。”她柔声哄着。

璎珞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焦香诱人的肉块，又看了看苏晏晏温柔的脸，迟疑地张开了小嘴。兔肉入口，外焦里嫩，虽然寡淡，但那纯粹的肉香和炙烤后的烟火气，对于饥肠辘辘的她来说，已是无上美味。她小口地咀嚼着，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

看着璎珞肯吃东西，苏晏晏心中稍安。她也拿起一串兔肉，咬了一口。味道确实简单，甚至有些腥膻，但在这绝境之中，这热乎乎的食物下肚，带来的不仅是饱腹感，更是一种活下去的实感。

三人围坐在篝火旁，默默地吃着这顿非同寻常的“年夜饭”。没有美酒，没有佳肴，没有欢声笑语，只有篝火的噼啪声、咀嚼声和庙外呼啸的风声。

吃完东西，身上暖和了些，精神也似乎振作了一点。苏晏晏将璎珞重新搂好，看着跳动的火焰，轻声道：“守岁……总要有点仪式感。我们……也来许个新年愿望吧。”

她看向璎珞，柔声问：“璎珞，你有什么愿望吗？”

璎珞依偎在她怀里，乌黑的眼睛望着火焰，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小声地、带着哭腔说：“我……我想父王……想回家……”

孩子的愿望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遥不可及。苏晏晏心中一酸，轻轻拍着她的背：“会的，一定会回家的。”

她抬起头，看向苏十三。火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深邃。

“十三，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苏十三沉默着，目光从火焰移到苏晏晏脸上，又落到她怀中璎珞的身上，最后望向庙外无尽的黑暗。他的愿望是什么？找回失去的记忆？弄清自己的身份？还是……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活着。我们都活着。”

最简单，也最沉重的愿望。

苏晏晏看着他，心中巨震。是啊，活着，在这危机四伏的境地，比任何愿望都来得真实和迫切。

“我的愿望是，”苏晏晏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查明父亲冤案，让璎珞平安回家，还有……”她顿了顿，目光与苏十三相遇，“我们……都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篝火噼啪，映照着三张写满故事的脸。在这个流亡的除夕夜，在这座荒废的土地庙里，三个命运交织的灵魂，许下了他们对新一年最卑微也最宏大的期盼。

夜深了，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苏十三让苏晏晏和璎珞靠着相对温暖的墙壁休息，自己则依旧守在火堆旁，如同最忠诚的哨兵。

苏晏晏抱着璎珞，虽然身处险境，前路迷茫，但身边有值得信赖的同伴，心中有必须守护的人，那份绝望似乎被驱散了不少。她看着苏十三在火光中挺拔而孤独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在心底滋生。

活下去。为了所有的愿望，他们必须活下去。

远处，汴京城方向，隐约传来了新旧交替的钟声，悠远而空灵，穿透风雪，传入破庙。

新的一年，到来了。带着未知的危险，也带着……微弱的，却不容忽视的，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