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29章 地下的煎熬与一线生机

地道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渗入骨髓的阴冷。火折子的光芒微弱而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将三人彻底抛入永恒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陈年的霉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意。

璎珞在苏晏晏怀里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苏晏晏只能更紧地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和轻柔的拍抚给予她微不足道的安慰。她自己心中也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父亲的冤屈、食肆的安危、如今又加上璎珞这烫手山芋般的身份……重重压力几乎要将她击垮。

苏十三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壁，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只有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显示着他高度的警觉。他耳力极佳，仔细倾听着地面上传来的任何一丝动静。官差和那些不明身份之人的搜索似乎并未停止，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呼喝声和犬吠声。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带来的食物和水在减少，璎珞因为惊吓和寒冷，开始有些低热，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里无意识地呓语着“父王”、“奶娘”。苏晏晏心急如焚，在这缺医少药的地下，孩子一旦病重，后果不堪设想。

“十三，不能再等下去了。”苏晏晏的声音因为焦虑而沙哑，“璎珞在发烧，我们必须想办法出去，至少……要弄点药。”

苏十三何尝不知情况的危急。他沉吟片刻，低声道：“我去探路。你们留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苏晏晏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她看着苏十三在昏暗中坚毅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你……小心。”

苏十三将身上仅剩的、温热的饼子和水留给她们，又检查了一下地道的入口是否牢固，这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着地道更深、可能通往其他出口的方向摸去。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的身影，只剩下苏晏晏和璎珞相依为命。等待变得更加漫长而可怕。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苏晏晏的心脏骤停。她紧紧捂住璎珞的耳朵，生怕地面上传来的搜捕声吓到她，也怕自己失控的心跳暴露了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晏晏几乎要被这无尽的黑暗和等待逼疯时，地道深处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

苏晏晏瞬间绷紧了身体，将璎珞护在身后，手中紧紧攥着一根之前带来的、用来支撑布包的木棍，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是我。”苏十三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天籁。

苏晏晏猛地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苏十三回来了，他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脸色凝重，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希望。

“地道另一端，通往城外一座废弃的土地庙。”他言简意赅地说道，“外面的搜捕还没停，但主要集中在城内和各个路口。土地庙位置偏僻，暂时安全。”

他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递给苏晏晏：“我在庙附近找到了点柴胡和薄荷，先给她煎点水喝，能退热。”

苏晏晏接过草药，如同捧着救命稻草，眼眶瞬间就红了。“谢谢……”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两个字。

“此地不宜久留。”苏十三沉声道，“他们搜不到人，很可能会扩大范围，或者进行第二轮更细致的搜查。我们必须趁夜转移。”

他看了看因发烧而昏昏沉沉的璎珞，又看了看疲惫不堪的苏晏晏，果断道：“我背着她，你跟紧我。”

没有时间犹豫。苏晏晏将剩余的干粮和水收拾好，苏十三则小心翼翼地将璎珞背在背上，用布带固定好。小女孩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后颈，细微的呻吟声让他眉头紧锁。

三人再次踏上黑暗的旅途。这一次，由苏十三引路，沿着狭窄、曲折、时而需要匍匐前进的地道，向着未知的出口艰难行进。地道内岔路不少，有些地方已经坍塌，需要绕行。苏十三却仿佛对这里极为熟悉，总能找到正确的方向，这让苏晏晏心中的疑虑更深——他失忆前，定然与这地道，或者说与修建这地道的人，有着极深的关联。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还有冷风灌入。出口到了。

那是一个被荒草和乱石半掩的洞口，位于土地庙残破的神像之后。苏十三先出去探查了一番，确认四周寂静无人，这才示意苏晏晏出来。

此时已是深夜，残月如钩，繁星点点，凛冽的寒风瞬间包裹了三人。城外远比城内寒冷，积雪也更厚。废弃的土地庙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显得格外荒凉。

但至少，他们暂时脱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囚笼，呼吸到了冰冷的自由空气。

苏十三找了一个背风、相对完整的角落，迅速清理出一块地方，又找来一些干燥的树枝和茅草，生起了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焰带来了光明和温暖，也驱散了一些深夜的寒意与恐惧。

苏晏晏立刻用随身带的小陶罐（本是用来装调料的），取了干净的雪融化，将苏十三找来的柴胡和薄荷放进去，架在火上小心地煎煮。

药香混合着烟火气，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中弥漫开来。苏晏晏小心地喂璎珞喝下温热的药汤，又用冷水浸湿布巾，敷在她的额头上。

或许是药力发作，或许是离开了那令人绝望的地道，璎珞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沉沉睡去，虽然依旧烧着，但情况似乎稳定了一些。

苏晏晏这才松了口气，疲惫地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焰发愣。从昨日捡到璎珞到现在，不过一天多的时间，却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食肆回不去了，年也过不成了，未来一片迷茫。

苏十三坐在她对面的，默默地添着柴火，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明灭灭。

“十三，”苏晏晏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们……”

苏十三抬起头，看向她。火光映照下，她的脸苍白而憔悴，眼神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屈的韧劲。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必言谢。

沉默了片刻，苏晏晏又问道：“那个地道……你好像很熟悉？”

苏十三添柴的手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茫然，随即又恢复了沉静：“不知道……身体，自己认得路。”

又是这样。本能先于记忆。

苏晏晏不再追问。她看着沉睡的璎珞，那个蓝布包袱依旧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松开。

“魏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像是在问苏十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些人，连亲王都敢动……”

苏十三的目光也落在那个包袱上，眼神深邃。“朝堂之争，历来如此。”他低沉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与他失忆状态不符的了然与冷冽，“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他的话，像一块冰，砸在苏晏晏心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如果连魏王这等人物都落得如此下场，那他们这些知晓内情、甚至庇护了郡主的小人物，一旦被抓住，下场可想而知。

“我们……还能活下去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十三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篝火在他眼中跳跃，如同两簇不灭的火焰。

“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这简单的一个字，像一道暖流，注入了苏晏晏几乎冰封的心田。她看着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心中那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又悄然燃起了一点微光。

是啊，不能放弃。为了父亲的血海深仇，为了这无辜的孩子，也为了……身边这个愿意与她同生共死的人。

她抬起头，望向破庙外无垠的、布满星辰的夜空。除夕夜，本该是万家团圆守岁之时，他们却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中，亡命天涯。

但，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在这除夕的深夜，于这废弃的土地庙中，一场关乎生死的逃亡，才刚刚开始。而命运的齿轮，也因这位意外降临的小郡主，开始加速转动，将他们推向一个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未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