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舶司王大人离去后,“五味轩”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喧嚣。食客们推杯换盏,跑堂伙计高声唱喏,后厨锅勺碰撞,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根无形的弦,绷得更紧了。
苏十三不再仅仅守夜,白天里,他也时常会借着洒扫、搬运物资的由头,在店前屋后看似随意地走动,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留意着是否有陌生的视线在窥探。林泉的算盘声里,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对每一位要求挂账的熟客,盘问得都比以往更细致些。杜康则彻底沉寂在后厨那一方天地里,除了必要的吩咐,几乎听不到他多余的声音,只是埋头处理着各式食材,仿佛要将所有的警惕与力量,都倾注到那一刀一勺之中。
苏晏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同伴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分担着压力。而她作为掌柜,作为核心,更不能露出一丝怯懦。
午后,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窗棂,带来更深一重的寒凉。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街道,也暂时阻隔了街上的行人,“五味轩”的客人渐渐稀少,难得的清静下来。
苏晏晏站在柜台后,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帘,心中思绪纷杂。市舶司的盘查虽未找到错处,却像一个明确的信号,告诉他们,风暴的漩涡正在逼近。萧玦那边音讯暂断,他们如同黑夜中独行的小舟,只能依靠自己辨别方向,躲避暗礁。
“晏丫头。”杜康不知何时从后厨出来,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用荷叶包裹的东西,走到柜台前,“看看这个。”
苏晏晏收回思绪,看向那荷叶包。隔着荷叶,也能闻到一股浓郁复杂的香气,夹杂着酒香、肉香、以及各种山珍海味的馥郁气息。
“这是?”苏晏晏有些疑惑。
杜康将荷叶包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小的陶瓮,瓮口用湿面团紧紧密封着。那诱人的香气,正是从这陶瓮中散发出来。
“佛跳墙。”杜康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火候还差得远,只是刚入了味。我想着,是时候准备起来了。”
佛跳墙!
苏晏晏心中一震。这是闽菜中登峰造极的菜品,传说其香气能引得隔壁和尚跳墙而来,故而得名。这道菜用料极其奢华考究,鲍参翅肚、鸡鸭羊肘、花菇冬笋……数十种顶级食材汇聚一瓮,加入陈年绍酒,以文火慢煨数日,方得大成。其制作过程繁复无比,火候要求极为苛刻,非寻常厨子敢轻易尝试。
“杜老,您这是……”苏晏晏不解。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为何要耗费如此心力,制作这般费时费工的奢华菜肴?这并非“五味轩”日常经营的菜色。
杜康看着那小小的陶瓮,眼神深邃,仿佛透过瓮壁,看到了里面正在慢慢交融的百味精华。“这道菜,急不得,也快不得。火候不到,便是暴殄天物;火候过了,则滋味尽失。需要耐心,需要等待,需要时时刻刻留意着那一点微弱的炭火,添减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抬起眼,看向苏晏晏,目光中带着一种长辈的慈和与智者的通透:“做这道菜,就像应对眼前的局面。慌不得,乱不得。外界风雨再大,我们需得稳住自己这方寸之地的‘火候’。这瓮中之物,便是我们的‘定心丸’。守着它,便是守着我们的根本,守着这份‘人间至味’的念想。”
苏晏晏瞬间明白了杜康的用意。他并非真的要靠这道菜盈利,而是要借这烹饪过程中极致的心力投入,来磨练心性,凝聚精神。在这漫长而充满不确定的等待期里,这瓮“佛跳墙”便是他们的一个寄托,一个象征——无论外界如何,他们依然在认真地生活,精心地炮制着属于他们的“味道”。
“我明白了,杜老。”苏晏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秋雨的寒凉,“需要我们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看着火就好。”杜康将陶瓮重新包好,捧在手里,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这头几日的火,最是关键,我来守着。你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说罢,他捧着那瓮初成的“佛跳墙”,转身又回了后厨。那里,有一个特意隔出来的小小角落,泥炉里的炭火早已准备好,只等着这瓮汇聚了山海之珍的精华,去经历时间的锤炼。
从这一天起,“五味轩”的后厨里,除了日常的饭菜香,又多了一缕若有若无、却无比勾人的馥郁香气。那香气极富层次感,时而醇厚,时而清雅,随着煨炖的时间推移,还在不断地变化、融合。它不张扬,却无比持久,仿佛渗透到了店里的每一寸木料之中,成为了一种背景,一种底蕴。
这香气也吸引了一些嗅觉敏锐的老饕好奇打听,苏晏晏只笑着推说是杜师傅在试验新菜,尚未成功,不便透露。众人虽觉惋惜,但也被吊足了胃口,对“五味轩”更多了一份期待。
雨连续下了两日才停。天空放晴后,空气格外清冽。这一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登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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