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已经发出。他们……会来。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靠自己,穿过这片死亡地带。”
钟表匠的话音刚落,远处直升机的轰鸣声已如同实质的铅云,沉沉地压向浅滩。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恐惧。死亡地带——这个称呼本身就足以说明一切。
“牧羊犬”二话不说,重新将安娜用防水布仔细包裹,背在身后,用绳索牢牢固定。女孩轻飘飘的重量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在他的脊梁上,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宋博士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站起来,夜枭默默地将一把备用的匕首塞进她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列昂尼德在前,钟表匠断后,一行人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浅滩后方那片茂密得令人窒息的灌木丛。
所谓的“路”根本不存在。荆棘和带刺的藤蔓像无数只恶意的手,撕扯着他们的衣物和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脚下是厚厚的、腐烂的落叶层,湿滑粘腻,不知掩盖着多少坑洼和盘根错节的树根。空气闷热潮湿,弥漫着植物**和某种动物巢穴的腥臊气味,与河边的清冷截然不同。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让视线变得扭曲而不可信。
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体力早已透支,全凭意志驱动着麻木的双腿。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刺耳。没有人说话,唯一的交流是急促的手势和警惕的眼神扫视。列昂尼德凭借惊人的方向感和对地图的记忆,在几乎无法辨认的环境中引领方向,他的动作敏捷得不像一个老人,仿佛对这片“死亡地带”有着某种隐秘的熟悉。钟表匠则如同幽灵,无声地跟在最后,不时停下,侧耳倾听,或用一些简易到极致的方法判断是否有人追踪。
宋博士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牧羊犬”背上的安娜身上。女孩偶尔发出的微弱呻吟,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钟表匠那剂猛药的效果正在消退,安娜的生命体征再次变得不稳定,每一次颠簸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只能祈祷,祈祷这段路不要太长,祈祷所谓的“守夜人”真的存在并且愿意伸出援手。
时间在痛苦的跋涉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两小时,灌木丛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陡峭的、布满风化碎石的山坡。攀爬变得更加困难,需要手脚并用,锋利的岩石边缘割破了手掌,鲜血混着汗水,黏腻而刺痛。
就在众人精疲力竭,几乎要瘫倒在山坡上时,前方带路的列昂尼德突然举起拳头,示意全体隐蔽!
所有人瞬间伏低身体,心脏狂跳。
列昂尼德指了指山坡下方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谷地中央,隐约可见几条清晰的车辙印,通向一个被茂密藤蔓遮掩的山洞口。而在洞口附近,有两个穿着迷彩服、手持突击步枪的人影在巡逻!他们的装备精良,动作专业,绝非山民或普通盗匪。
“是‘乌鸦’的人?还是IbEo?” “牧羊犬”压低声音问,眼神锐利。
“不像。”列昂尼德仔细观察着,“装备制式更杂,像是雇佣兵。但巡逻范围……正好卡在我们去往矿山通风井的必经之路上。”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设卡?难道我们的路线被预判了?”
一种更深的寒意席卷众人。如果对方连这条隐秘的路线都了如指掌,那他们简直就像被困在玻璃缸里的鱼,无处可逃。
“不能硬闯。”钟表匠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他们身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方占据有利地形,人数不明。惊动了他们,我们会立刻被包围。”
“那怎么办?绕路?”宋博士焦急地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安娜,绕路意味着更多的时间和不确定性。
列昂尼德和钟表匠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权衡和一种近乎默契的决断。
“不绕路。”列昂尼德咬了咬牙,指向山谷另一侧一条更加隐蔽、几乎被乱石堆淹没的干涸溪谷,“走那边。那条路更险,但可以绕过这个哨卡,直接插到矿山区的边缘。不过……”他顿了顿,看向钟表匠,“那条路,离‘守夜人’划定的边界线很近。非常近。”
“守夜人的边界?”夜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冷声问道,“什么意思?他们有地盘?还是有什么……陷阱?”
钟表匠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守夜人’……他们很警惕。为了自保,在他们的据点周围,会设置一些……预警和防御措施。非请勿入者,可能会触发不必要的麻烦。”他的解释含糊其辞,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眼下,前有不明身份的巡逻队堵截,后有“乌鸦”的追兵,空中还有直升机搜索。看似有选择的余地,实则只有一条布满未知风险的险路。
“没时间犹豫了。” “牧羊犬”看着背上呼吸急促的安娜,做出了决定,“就走那条溪谷。靠近边界又如何?如果‘守夜人’真如你所说会来,靠近边界反而更容易被他们发现。”
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博。赌“守夜人”是友非敌,赌他们能在触发所谓“麻烦”之前被对方发现并接纳。
众人再次动身,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山坡横向移动,滑入那条阴暗潮湿的干涸溪谷。溪谷底部布满光滑的卵石和淤泥,行走艰难,两侧是陡峭的岩壁,光线昏暗,气氛压抑。
这一次,钟表匠走在了最前面,他的动作变得更加谨慎,目光不断扫视着岩壁上方和谷底的某些特定区域,仿佛在躲避着什么看不见的陷阱。列昂尼德紧随其后,神情同样凝重。
溪谷蜿蜒曲折,走了约莫半小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岔口。一条继续深入山区,另一条则转向一侧较为开阔的、长满低矮怪松的坡地。钟表匠在岔口停下,仔细观察着坡地边缘几块看似随意堆放的巨石。那些巨石的摆放方式,隐隐透着一种人为的规律感。
“到了。”钟表匠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前面就是边界。不能再往前了。我们就在这里等。”
“等?就在这里?”宋博士看着四周荒凉的环境和背后可能存在的追兵,感到难以置信。
“对,等。”钟表匠的语气不容置疑,“发出信号,然后等待。这是规矩。”他再次拿出那个发出高频信号的装置,调整了某个参数,然后按下。
信号发出后,世界仿佛陷入了死寂。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声和每个人沉重的心跳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安娜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宋博士的心也一点点沉向谷底。对追兵的恐惧和对“守夜人”是否存在的怀疑交织在一起,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突然,走在稍后位置的夜枭猛地停下脚步,耳朵微动,低喝道:“有声音!”
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从他们来的方向,溪谷的上游,隐约传来了狗吠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追兵竟然这么快就沿着溪谷搜过来了!
“被发现了!” “牧羊犬”瞬间将安娜从背上解下,交给宋博士,自己则拔出匕首,眼神凶狠地看向来路。
绝境再次降临!前有未知的“边界”,后有迅速逼近的敌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坡地边缘那几块看似普通的巨石后面,突然悄无声息地站起了两个身影!
他们穿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褐色伪装服,脸上涂着油彩,手持加装了消音器的紧凑型冲锋枪,动作矫健如猎豹,眼神冷静得像冰。他们出现得毫无征兆,仿佛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一样。
其中一人举起手,对着钟表匠和列昂尼德打了一个简洁的手势。
钟表匠看到手势,明显松了一口气,立刻对众人低吼:“是守夜人!跟他们走!快!”
另一名守夜人则已经端枪瞄准了溪谷上游的方向,显然是要断后。
希望如同绝境中的微光乍现!宋博士和“牧羊犬”不敢怠慢,立刻跟着列昂尼德和钟表匠,向那两名守夜人指引的方向,坡地上方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快速奔去。
两名守夜人配合默契,一人引领众人撤退,另一人则迅速在撤退路线上布下了几个小巧的、类似绊发警报装置的东西,然后才悄无声息地跟上。
当他们刚刚冲进怪石区域,身后溪谷方向就传来了几声沉闷的、被消音器处理过的枪响,以及一阵混乱的狗吠和人的呵斥声!断后的守夜人已经与追兵交上火了!
引领他们的守夜人脚步不停,带着他们在如同迷宫般的巨石阵中快速穿行,路线复杂却异常精准。很快,他们来到了一个隐蔽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岩缝前。
那名守夜人拉开藤蔓,露出后面一个黑漆漆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他示意众人进去。
洞口后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甬道,空气干燥,带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和金属油污味。甬道内有微弱的应急灯照明。
守夜人最后一个进入,重新拉好藤蔓,然后对领头的钟表匠低声说了一句:
“带他们去‘避难室’。长老要见你。”他的声音年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和纪律性。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持枪守在洞口内侧,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暂时安全了?宋博士抱着安娜,靠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安娜依旧危在旦夕的紧迫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崩溃。
钟表匠和列昂尼德对视一眼,脸上却没有多少轻松。尤其是列昂尼德,在听到“长老要见你”这句话时,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敬畏,又像是……深深的忧虑。
钟表匠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低沉:
“走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