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呓语像一缕幽魂,在安全屋凝滞的空气里打了个转,旋即消散。那句模糊的“伊莲娜……不要……”带着未尽的恐惧和哀求,让宋博士的心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林枫冰冷的手,仿佛这样能将他从梦魇深处拉回。
钟表匠的目光在林枫痛苦蜷缩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像是看到了某种熟悉的阴影。但他很快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宋博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务实。
“诱饵?”宋博士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因紧张而干涩。这个词意味着主动暴露,意味着将自身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这是唯一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钟表匠走到房间角落,从一个密封箱里取出几瓶纯净水和压缩食物,放在宋博士面前,“躲藏只能拖延时间,圣殿的能量远超你的想象。他们像癌细胞,会不断扩散,直到找到目标。只有让他们认为猎物触手可及,主动出击,我们才有机会找到破绽,直击核心。”
他拧开一瓶水递给宋博士,动作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冰冷刺骨。“你的同伴需要时间恢复,这里暂时安全。但安全是相对的。我们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布一个局。”
宋博士接过水,却没有喝。她看着钟表匠,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欺骗或犹豫的痕迹,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如同风化岩石般坚硬,没有任何破绽。“什么样的局?我们怎么做诱饵?”
钟表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林枫和安娜。“他们的价值,在于‘未知’和‘特异性’。建筑师需要安娜来完成他的‘圣父’,而林枫,作为意外的‘钥匙’和可能关联更早‘实验’的个体,同样具有不可替代的研究价值。这是他们贪婪的根源,也是我们的筹码。”
他踱步到房间中央,昏黄的灯光在他脚下投下短暂的阴影。“我们需要放出消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半真半假的消息。让圣殿的人相信,你们三个,因为伤势过重和内部矛盾,藏匿在某个特定地点,并且……掌握着关于‘深潜’项目核心缺陷或建筑师个人弱点的关键证据,正准备与某个外部势力接触。”
“外部势力?”宋博士蹙眉。
“一个让圣殿忌惮的对手。”钟表匠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比如,某些一直在暗中调查圣殿非法实验的国际组织残余力量,或者……与‘樵夫’和我类似,但规模更大、更具攻击性的‘清理者’网络。我们需要创造一个足够诱人、又符合逻辑的陷阱。”
宋博士的心沉了下去。这个计划听起来风险极高,几乎是将自己放在火上烤。“这太冒险了!消息如何放出?如何确保只引来我们想引的人?又如何保证在对方上钩后,我们能有能力反制而不是被吞噬?”
“风险当然有。”钟表匠坦然承认,“但比坐以待毙的风险小。消息的放出,需要通过极其隐秘且难以追溯的渠道,我会处理。至于引来的会是哪一方的‘鱼’,以及如何收网……”他看向宋博士,目光深邃,“这取决于你们的表现,以及我们能否及时获得必要的支援。”
“支援?谁的支持?”
“一些……对圣殿同样感兴趣,且具备一定实力的‘朋友’。”钟表匠的语气含糊,显然不打算透露更多,“但这需要时间接洽和确认。而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让鱼饵看起来足够真实。”
他走到林枫床边,低头审视着他。“他的伤势是真实的,痛苦是真实的,这就是最好的掩护。我们需要让外界相信,你们确实走投无路,濒临绝境,才会铤而走险试图交易。”他又看向安娜,“她的状况更是关键,建筑师绝不会允许他的‘完美相容体’落入他人之手或彻底损毁。”
宋博士明白了。钟表匠是要利用林枫和安娜真实的伤病作为诱饵的“真实性”基础,再辅以精心编造的“证据”传闻,吸引圣殿出动精锐力量前来“回收”或“灭口”,从而创造一个围点打援的机会。
“地点选在哪里?”宋博士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钟表匠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这个城市的老旧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细线标记着一些区域。他的手指点向靠近城市边缘、靠近河流的一片废弃工业区。“这里。有几个旧仓库和地下防空洞,结构复杂,易于隐蔽和设伏,也符合‘走投无路者’藏身的设定。而且,靠近水路,便于我们……必要时撤离。”
他转过身,看着宋博士:“但这需要你们转移过去。这个过程本身就有风险。而且,一旦进入预设地点,就如同进入牢笼,在计划发动前,不能轻易移动。”
安全屋陷入了沉默。宋博士看着床垫上两个生命垂危的同伴,心中天人交战。钟表匠的计划听起来像是一场疯狂的赌博,赌注是他们三人的性命。但正如他所说,继续躲藏,也只是慢性死亡。圣殿的触角无处不在,那个司机能轻易找到他们,说明钟表匠的据点也并非绝对安全。
“我们需要商量一下。”宋博士最终说道,目光看向林枫和安娜。她不能独自为三人的命运做决定,尽管其中两人无法表达意见。
钟表匠点了点头,似乎预料到这个反应。“可以。你们有……”他看了看手腕上那块老旧却走时精准的机械表,“最多十二个小时。之后,无论你们是否同意,这里都不再安全。我必须转移。”他说完,便不再多言,走到房间另一角,开始整理一些设备和文件,留给宋博士思考的空间。
宋博士坐到林枫身边,用湿布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林枫在昏迷中不安地扭动着,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他的身体滚烫,伤口散发出的**气息更加浓重。安娜则安静得可怕,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白瓷雕像。
十二个小时。生或死的抉择。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宋博士仔细检查了两人的状况,给林枫换了药,给安娜补充了水分。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个细节。钟表匠的神秘和冷酷让她不安,但他的专业和能力又提供了唯一的希望。圣殿的追捕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而“诱饵计划”或许是撕破这张网的唯一机会,尽管可能同时撕裂他们自己。
几个小时后,林枫的高烧似乎退下去一点,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是涣散和迷茫的,聚焦后,充满了痛苦和警惕。他看到了宋博士,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但随即因腿上的剧痛而倒吸一口冷气。
“我们……在哪?”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宋博士简要地说明了情况,省略了钟表匠关于他伤疤和“实验痕迹”的推测,只说了目前的处境和钟表匠提出的“诱饵计划”。
林枫听完,沉默了很长时间,汗水不断从他额头渗出。他看了一眼旁边昏迷的安娜,又看向宋博士疲惫而坚定的眼睛,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无法动弹的伤腿上。绝望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他最终苦涩地问。
宋博士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躲下去,迟早会被找到。他的计划虽然危险,但至少……有一线主动的机会。”
林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再次睁开时,眼中虽然仍有痛苦和恐惧,却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如果……如果能弄清楚这一切,如果能摆脱那些疯子……赌一把,值得。”他顿了顿,看向宋博士,“你相信他吗?那个钟表匠?”
宋博士迎着他的目光,坦诚地回答:“我不完全相信他。但我相信我们目前的处境,别无选择。而且,他需要安娜活着,需要你作为‘钥匙’的价值,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一点。”
这是一种基于利害关系而非信任的合作,冰冷而现实。
林枫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保存着仅存的体力。
宋博士将他们的决定告诉了钟表匠。钟表匠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说:“明智的选择。准备一下,午夜转移。”他递过来两套普通的、略带污渍的工装,“换上这个。路上可能会有关卡。”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紧张和等待中度过。钟表匠一直在忙碌,调试一些小型设备,在地图上做着标记,偶尔通过一个加密的旧式传呼机接收简短的信息。司机也回来了,汇报说诊所那边的追兵似乎暂时失去了线索,但加强了区域巡逻。
午夜时分,安全屋的灯熄灭了。钟表匠和司机用担架小心翼翼地抬着依旧昏迷的安娜,宋博士搀扶着勉强能借助单腿和拐杖移动的林枫,一行人再次潜入黑暗的通道,走向那个预设为陷阱的、命运未卜的废弃工业区。
通道的尽头,是一辆等待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封闭货车。
上车前,钟表匠最后对宋博士和林枫说了一句,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们是绝望的逃亡者,手里握着能摧毁敌人的‘炸弹’,同时也是敌人眼中最肥美的‘诱饵’。演好这场戏,活下去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演砸了,百分之百。”
货车的门缓缓关上,将外界最后的光线隔绝。引擎启动,载着他们驶向未知的黑暗和精心编织的危局。
车厢内,林枫因颠簸而痛苦地闷哼一声,低声问宋博士:
“百分之三十……他是不是太乐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