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扫九荒 第8章 初遇苏月，惊鸿一瞥间

传功堂的风波，并未在林轩心底留下太多淤积的泥沙。那些嘲讽与轻视，于他而言，更像是修行路上必经的风霜，吹打在他这块顽石之上，未能使其碎裂，反而让其纹理愈发坚韧清晰。他将所有外界的纷扰，连同李铭那最后阴沉的警告，一并化作了更加专注修炼的动力。

日子依旧在百草园的泥土气息与丙字区小屋的清冷寂静间规律流转。只是，林轩能隐约感觉到，周遭的氛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些原本对他只是漠然无视的外门弟子，如今在相遇时，目光中会多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或许是因他在传功堂内敢于直面李铭的“勇气”，或许是对他选择“心剑”这条歧路的惋惜，又或许，仅仅是某种隔岸观火的疏离感。无人再主动与他交谈，他也乐得清静，将全部心神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这一日，天光未亮，林轩如同往常一般，在院中老松下结束晨课，体内那股气流运转完最后一个周天，只觉神清气爽，耳目愈发明敏。他正准备动身前往百草园，院门外却传来一个略显倨傲的声音。

“丙字区柒号院林轩，可在？”

林轩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只见一名身着执事弟子服饰、面容陌生的青年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枚玉简，神色间带着公事公办的淡漠。

“弟子在。”林轩拱手。

那执事弟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道袍上停留一瞬，语气平淡无波：“奉执事堂令，百草园近期需加快‘清心草’的采收与初步处理，以备炼丹房之需。你今日杂役变更，前往灵兽谷外围，收集‘铁喙雉’脱落的尾羽三十根，日落前交到杂物院。”

灵兽谷？铁喙雉尾羽？

林轩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百草园的杂役虽枯燥，但环境相对安定，灵气也尚可。而灵兽谷乃是宗门豢养各类低阶灵兽之地，即便只是外围，也难免会遇到性情暴躁或具有一定攻击性的灵兽，对于他们这些灵力低微的外门弟子而言，存在一定风险。且铁喙雉虽只是一阶灵禽，但其尾羽是其部分灵力的承载之物，并非轻易脱落，收集三十根，意味着需要在谷外围耗费大量时间搜寻，绝非轻松任务。

这任务变更，来得有些突兀。是正常的轮换，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他脑中闪过李铭那张带着讥诮的脸，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应道：“弟子领命。”

那执事弟子也不多言，将记录任务的玉简递给他，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小径尽头。

林轩握着那枚微凉的玉简，站在原地沉吟片刻。他如今人微言轻，宗门指派的任务，没有拒绝的余地。是刁难也好，是巧合也罢，这灵兽谷，他都必须去。

他回到屋中，将玉简收起。目光扫过屋内，落在了墙角那柄自他入住起就倚在那里、布满灰尘的木质长剑上。这并非什么法器，只是最普通的铁木所制，连剑锋都未开，是这间屋子前任主人，或者说，是分配给每个外门弟子用于练习基础剑招的器具，沉重而朴实。

略一思索，林轩走过去，将那柄木剑拿起，用布擦拭干净上面的灰尘。木剑入手沉重，纹理粗糙，但他握在手中，却隐隐感觉到体内那股气流似乎活跃了一丝，与这死物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联系。修炼《基础炼心诀》至今，他一直专注于内在气息的运转与心意的淬炼，还从未尝试过手持兵刃。此刻握着这木剑，他忽然生出一种念头，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尝试将心中那股初生的“意”，与这外物稍作结合，看看能否有所感应。

将木剑负于背后，林轩走出丙字区，朝着位于宗门西北方向的灵兽谷行去。

灵兽谷距离主峰区域颇远，需穿过一片茂密的古树林。越靠近山谷，空气中的灵气便越发活跃，同时也混杂着各种灵兽特有的腥臊气息与隐隐的咆哮低鸣。谷口设有简单的禁制与岗哨，有执事弟子值守。验过任务玉简后，林轩被允许进入外围区域。

所谓外围，是一片地势起伏、植被繁茂的山林地带。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林间光线昏暗，地面上积满了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各种不知名的鸟兽啼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更添几分原始与荒莽之气。

林轩不敢大意，收敛自身气息，将心神感知提升到极致。他并未急于盲目搜寻，而是先仔细观察环境，根据《基础炼心诀》带来的敏锐感知，尝试捕捉空气中那属于铁喙雉的、微弱而独特的灵力波动。同时，他也分出一丝心神，感受着背后那柄沉重木剑的存在，意念若有若无地与之沟通，引导着体内那股清凉气流，极其缓慢地、尝试性地向持剑的右手臂流淌，并非外放，而是如同温养经脉般，滋养着与剑接触的肌体。

这个过程极为晦涩艰难，气流运行到手臂时，滞涩感明显，与木剑之间那微弱的联系也时断时续，难以把握。但他并不气馁，只是耐心地、一遍遍地尝试，将其也视作一种对心力和灵力掌控的修炼。

时间在专注的搜寻与尝试中缓缓流逝。日头渐高，林间雾气散去，光线透过枝叶缝隙，投下斑驳的光斑。林轩的运气不算太差，凭借过人的感知和耐心，在两个多时辰后，已陆续找到了十几根散落在灌木丛中或古树根部的铁喙雉尾羽。这些尾羽呈暗青色，根部坚硬如铁，闪烁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根卡在石缝中的尾羽取出时，侧前方的密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惊惶的奔跑声，以及几声嚣张的呼喝与戏谑的笑骂。

“站住！小娘皮，把东西交出来！”

“嘿嘿，跑什么跑？这黑风林里，你还能跑到天上去不成？”

“乖乖听话，免得哥几个动起手来，不小心伤了你这张俏脸蛋！”

林轩眉头一皱，迅速将尾羽收起，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隐匿到一丛茂密的巨型蕨类植物之后，透过叶片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三名穿着流里流气、并非青玄门标准服饰的青年，正呈扇形围追着一名少女。那三人修为不高，大约在炼气三四层的样子，但脸上都带着一股蛮横的戾气，显然是常在这等地方厮混、欺压弱小之辈。

而被他们追赶的少女，身着一袭如水月色般的裙衫，衣料看似普通，却在林间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不易察觉的柔光。她的身法极为轻盈灵动，如同林间跃动的小鹿，在粗壮的树木间几个转折，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身后抓来的手掌。然而，那三名青年显然经验老道，配合默契，不断压缩着她的躲闪空间，眼看就要被合围。

距离拉近，林轩看清了那少女的侧脸。

那是一张极其清丽的容颜，仿佛汇聚了山间清泉与月华之精粹。肌肤白皙胜雪，鼻梁挺翘，唇色淡粉，如同初绽的樱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眸子，清澈宛若秋日寒潭，此刻因急奔而带着一丝急促，却并无多少慌乱，反而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清冷与疏离。她的青丝简单地挽起，只用一根素雅的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落颊边，随风轻扬。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袋。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我先找到的！”少女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却带着明显的愠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她的修为似乎并不比那三人高多少，甚至可能还略逊一筹，全凭精妙的身法周旋。

“你先找到就是你的？”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青年狞笑一声，“这黑风林的规矩，谁拳头大就是谁的！识相的，把‘烁金草’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烁金草？林轩心中一动，他在百草园听刘管事提起过，这是一种颇为罕见的二阶灵草，蕴含精纯的金系灵气，是炼制某些锐金丹药的主材，价值不菲。难怪会引来争夺。

“休想！”少女语气坚决，脚下步伐更快，试图从侧面一棵古树后绕出。

“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脸青年脸色一沉，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人立刻会意，一人猛地加速前冲，封堵少女的去路，另一人则手腕一翻，竟掏出了一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符箓瞬间燃烧，化作三颗拳头大小、散发着灼热气息的火球，呈品字形射向少女的后背！

符箓攻击！这已超出了寻常争斗的范畴，带着明显的恶意！

少女察觉到背后的灼热与破空之声，清冷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惊色。她前有堵截，后有火球，身法再妙，也难以完全避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三声极其轻微、却锐利无比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并非来自任何方向，而是仿佛直接从虚空中迸发！三道凝练如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灰色气劲，如同拥有灵性般，精准无比地后发先至，分别点在了那三颗炽热火球的核心之处！

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耀眼的火光。那三颗来势汹汹的火球，在被那淡灰色气劲点中的刹那，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湮灭，竟如同被戳破的水泡般，悄无声息地溃散开来，化作几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什么人？!”刀疤脸青年三人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目光凶狠地扫视着四周密林。他们根本没看清攻击来自何处，是何手段！

那少女也趁此机会，脱离了包围圈，轻盈地落在数丈之外，微微喘息着，清澈的眼眸中同样带着一丝惊愕与疑惑，望向气劲发出的方向——正是林轩藏身的那片巨型蕨类之后。

林轩缓缓从蕨类植物后走了出来。

他面色平静，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刚才那三道气劲，并非他有意施展的什么招式，而是在那少女遇险的瞬间，他心神高度凝聚，体内那股一直尝试与木剑沟通的气流，以及胸中那股初生的“剑意”，竟在情急之下，自行勃发，透过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化作了那三道无形有质的劲力！

心剑？意动气随？

他隐隐触摸到了《基础炼心诀》中描述的那种玄妙状态的边缘。虽然威力微弱，消耗却不小，此刻他感觉体内气流运转都滞涩了几分。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竟然真的在未持剑挥舞的情况下，凭借心意引动了攻击！这无疑是对他选择心剑之路的一种巨大鼓舞。

“哪里来的野小子，敢管我们黑风三煞的闲事？！”刀疤脸青年见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寒酸、修为看起来只有炼气二三层的外门弟子，先是一愣，随即怒火更炽，“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林轩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那少女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才对那三人平静开口：“三位，同门之间，抢夺他人之物，还动用符箓，未免太过分了。”

“同门？谁跟你是同门！”刀疤脸旁边一个矮胖青年啐了一口，“小子，少他妈多管闲事！赶紧滚蛋，不然连你一块收拾！”

林轩眉头微皱，他本不欲多生事端，但这三人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暗暗调整呼吸，努力恢复着方才消耗的气流，同时将更多的心神与背后的木剑相连，那股微弱的联系再次建立起来。

“跟他废什么话！先拿下这小子，再收拾那小娘皮！”刀疤脸失去了耐心，低吼一声，三人同时朝林轩扑来！拳风呼啸，带着微弱的灵力光芒，显然都动用了修炼的功法。

面对三人合击，林轩不敢硬接。他脚下步伐变动，虽不如那少女灵动，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正是《基础炼心诀》中记载的、用于配合心念运转的基础步法，重在契合自身气息，而非速度。他身形晃动间，险险避开两道拳风，同时右手猛地握住了背后木剑的剑柄！

在他握住剑柄的刹那，体内那股清凉气流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瞬间变得活跃起来，顺着手臂经脉，汹涌灌入木剑之中！同时，他胸中那股凝聚的“剑意”也仿佛被引动，与木剑、与气流融为一体！

“嗡——”

那柄原本死寂的普通木剑，竟发出了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远古的轻鸣！剑身之上，没有任何光华闪耀，却隐隐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内敛而沉重的“势”！

林轩福至心灵，不及细想，遵循着心中那股意念的引导，手腕一抖，木剑看似缓慢、实则精准地向前一递——并非刺向任何一人，而是点向了三人攻势交织、气机最为薄弱的那一个点！

这一剑，毫无招式可言，古朴，简单，甚至有些笨拙。

然而，在木剑点出的瞬间，刀疤脸三人却同时脸色一变！他们仿佛感觉到，点向他们的不是一柄木剑，而是一座沉重山岳的尖峰，一股无形无质、却直透心神的压迫感骤然降临，让他们气血都为之一窒，前冲的势头不由自主地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工夫！

林轩的木剑已然点中那气机节点！

“嘭！”

一声闷响，并非金铁交鸣，而是气流被强行搅动、震散的声音。刀疤脸三人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带着冰冷锐意的力量透过虚空传来，虽不刚猛，却凝练无比，瞬间打乱了他们体内灵力的运转，三人闷哼一声，竟齐齐向后踉跄退了数步，方才勉强站稳，脸上尽是骇然与难以置信！

他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对方明明只是用一柄木剑，随意地一点，甚至没有接触到他们，怎么就让他们气血翻腾，攻势瓦解？

这小子……有古怪！

林轩一剑点退三人，自己也微微气喘，体内气流消耗巨大。但他持剑而立，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那柄看似普通的木剑横在身前，隐隐散发出的那股沉重“势”场尚未完全消散。

刀疤脸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忌惮。他们摸不清林轩的底细，不敢再贸然上前。

“小子……你，你给我们等着！”刀疤脸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狠狠地瞪了林轩和那少女一眼，带着两个同伴，迅速转身，狼狈地钻入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林轩才缓缓松了口气，将木剑重新负回背后。一股强烈的虚弱感袭来，他连忙暗自运转《基础炼心诀》，调息恢复。

这时，那身着月白裙衫的少女走了过来。她怀中的灰色布袋依旧抱得紧紧的，清澈如秋水的眸子落在林轩身上，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息的惊意，以及浓浓的好奇与探究。

她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林轩那身洗得发白的普通外门弟子道袍，在他年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的面容上停留一瞬，最后，落在了他背后那柄已然恢复平凡、毫不起眼的木剑之上。

当她的目光触及那柄木剑时，林轩清晰地看到，她那清冷平静的眼眸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淡、却极其清晰的讶异之色。那讶异并非针对他击退那三人的手段，也并非针对他这个人，而似乎是……针对那柄剑本身？或者说，是针对那柄剑之前曾散发出的、那内敛而独特的“势”？

“多谢这位师兄出手相助。”少女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比方才多了几分真诚的谢意。她微微屈身，行了一礼，动作优雅自然。

“师妹客气了，同门之间，理应如此。”林轩拱手还礼，语气平和。他并未因对方的感谢而有什么波动，目光坦然。

少女直起身，那双清澈的眸子再次看向林轩，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只是轻声道：“我名苏月，乃云霞峰弟子。不知师兄如何称呼？在哪一峰修行？”

云霞峰？林轩知道，那是内门弟子所在的区域之一。果然，对方是内门弟子。

“在下林轩，目前……暂居外门丙字区。”林轩如实相告，并无遮掩之意。

“外门……丙字区？”苏月眼中再次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平静，点了点头，“今日之恩，苏月记下了。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她又看了一眼林轩背后的木剑，那抹探究之色更深，但终究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再次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裙裾飘动间，身影已如一抹清冷的月华，轻盈地消失在林木深处，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林轩站在原地，望着苏月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位名叫苏月的内门少女，气质清冷出众，显然身份不凡。她最后看向木剑的那一眼，那毫不掩饰的讶异，绝非寻常。难道……她能看出这木剑，或者说，能感知到之前那源自“心剑”的独特气息？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暂时压下。无论对方是何身份，有何目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宗门任务，以及……继续在这条无人看好的心剑之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过度消耗而微微颤抖的右手，感受着体内正在缓慢恢复的气流，以及胸口古剑纹那稳定的温热。

今日之事，虽是一场意外的风波，却让他对“心剑”之道，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也让他更加确信，这条路，他选对了。

惊鸿一瞥，或许只是命运长河中一次微不足道的交汇。

但那一瞥之中的讶异，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也在林轩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细微而持久的涟漪。

他收敛心神，不再停留，继续投身于茂密的林间，搜寻那尚未完成的铁喙雉尾羽任务。前路漫漫，唯有手中的“剑”，与心中的“意”，才是他唯一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