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扫九荒 第57章 夜探河神庙

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

清河镇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一丝灯火都难见，唯有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街道上，映出幢幢屋影，更添几分阴森。

两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空旷无人的街巷中，正是酒剑仙与林轩。

“气息的源头，在上游。”酒剑仙传音入密，声音直接在林轩脑海中响起，“那股怨念与衰败之气，沿着河道弥漫，但最浓郁之处，不在镇子附近的河段，而在更上游的地方。镇民所说的哭声和黑影袭击，恐怕只是其力量逸散的影响。”

林轩凝神感知，虽然他大部分灵力被封印，神识范围极小，但凭借这几日磨练出的敏锐五感和对气息的直觉，也能隐约捕捉到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阴冷气息，确实指向河流的上游方向。

两人沿着河岸，逆流而上。越往上游走，人工修筑的堤岸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杂草丛生、怪石林立的自然河岸。河水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湍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约莫行了两三里路，前方出现了一个河湾。河湾处，一座黑黢黢的建筑轮廓映入眼帘。那是一座看起来已经荒废许久的小庙，依河而建，大半部分都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覆盖，庙门歪斜，牌匾早已掉落，不知踪影。但从其位置和规制来看，很可能是一座早已被遗忘的**河神庙**。

而那股阴冷、怨毒、夹杂着水腥气的诡异气息，正如同活物般，源源不断地从这座破败的河神庙中弥漫出来！

“就是这里了。”酒剑仙在距离河神庙尚有百丈远的一棵大柳树后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座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庙宇。

林轩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庙宇周围弥漫的气息，比镇子里要浓郁十倍不止！仅仅是靠近，就让人感到心神压抑，仿佛有无数充满恶意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庙里有微弱的灵力波动，但极其阴邪，而且……状态很不稳定，充满了痛苦和混乱。”酒剑仙微微蹙眉，“不像是一般的精怪，更非天生邪物。小子，你进去查探，为师在此为你压阵。记住，谨慎行事，先查明真相，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贸然动手。你的灵力受限，里面的东西，不好对付。”

“是，师父！”林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一丝紧张，将背后的木剑取下，握在手中。虽然只是木剑，但经过多日陪伴与他自身剑意温养，已与他心意隐隐相通，握在手中，便多了一份底气。

他猫着腰，借助岸边岩石和灌木的阴影，如同灵狐般，悄无声息地向河神庙靠近。

越是靠近，那股阴冷气息越是刺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水草腐烂般的腥臭气味。脚下的泥土也变得湿润粘稠，仿佛浸透了不祥的气息。

来到歪斜的庙门前，林轩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庙内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听不到，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那庙中的存在吞噬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木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一股更加浓郁、几乎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林轩强忍着不适，闪身进入庙内，随即迅速将门虚掩。

庙内空间不大，借着从破败屋顶和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可以看清内部的景象。到处是蛛网和灰尘，神龛上空空如也，原本供奉的河神塑像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积满污水的底座。墙壁上布满湿滑的苔藓，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砾和一些……**森白的动物骨骼**！

而在庙宇的中央，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呈现在林轩眼前——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盘膝坐在一个用黑色淤泥和某种暗红色矿石勾勒出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诡异法阵中央！

那身影周身笼罩着一层稀薄但粘稠的黑色雾气，雾气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痛苦扭曲的面孔在挣扎哀嚎。一股强大的吸力以那身影为中心散发开来，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空气中稀薄的灵气，以及……从清河镇方向隐隐传来的、微弱的生灵精气！

更让林轩瞳孔骤缩的是，在那身影旁边的地上，随意丢弃着几件物品——一个边缘刻着云纹、却布满裂痕的玉佩，一把锈迹斑斑但依稀能看出原本制式的断剑，以及半块被污垢覆盖、刻着“流云”二字的腰牌！

**流云**！林轩心中巨震！这是**流云剑宗**的标志！一个曾经与青玄门齐名、但在百余年前因一场变故而迅速衰落、最终山门破败、弟子星散的二流剑修宗门！

眼前这个形容枯槁、修炼邪术的身影，竟然曾是流云剑宗的弟子？！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闯入，那盘坐的身影猛地一颤，周身的黑雾剧烈翻涌起来。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月光照亮了他那张脸——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张人脸！面色青黑，眼眶深陷，瞳孔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浑浊的黄色，里面充满了疯狂、痛苦与无尽的怨毒。他的皮肤干瘪，紧紧包裹着骨头，嘴角残留着暗红色的、不知是血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污渍。

“谁……？！”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声音，从他那几乎无法开合的喉咙里挤出。他浑浊的黄色眼珠死死盯住了林轩，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与杀意。

林轩强忍着心头的寒意，握紧木剑，沉声问道：“你就是近日在清河镇作恶，吸食凡人精气的‘河妖’？你曾是流云剑宗弟子，为何沦落至此，修炼此等伤天害理的邪术？！”

“流云……剑宗……”那落魄修士听到这四个字，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痛苦，但随即被更加浓烈的怨毒和疯狂所取代！

“嗬嗬……嗬嗬嗬……”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恨意，“流云剑宗？没了！早就没了！都被那些伪君子、那些趁火打劫的畜生毁了！道统断绝，师兄弟死散……就剩我一个……就剩我一个了啊！！”

他状若癫狂，挥舞着干枯的手臂，周身黑雾暴涨！

“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修为、宗门、希望……全都没了！凭什么？！凭什么那些凡人可以安居乐业，可以生生不息？！而我，却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修为尽废，寿元将尽？！”

他猛地指向林轩，黄色瞳孔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既然这天道不公，正道不容我！那我就自己找一条活路！这《噬元归阴诀》虽然痛苦，虽然肮脏，但它能给我力量！能让我活下去！能让我……报仇！！”

“凡人的精气？呵呵……能成为我复仇之路的垫脚石，是他们的荣幸！！”

话音未落，他干枯的双手猛地向前一抓！庙宇中那诡异的红色法阵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他周身的黑色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化作数条狰狞的黑色触手，带着凄厉的鬼哭狼嚎之声，闪电般向林轩缠绕而来！触手未至，那股阴冷、侵蚀、吞噬生机的可怕气息已然降临！

**危险！**

林轩全身汗毛倒竖！这落魄修士虽然状态诡异，境界不稳，但其爆发出的力量，绝对远超炼气期，至少是筑基初期的水准！而且那黑色雾气充满了腐蚀性与精神攻击，极其难缠！

若是灵力全盛时期，他尚可凭借太初剑意与之一战。但此刻，他灵力被封印九成，仅凭炼气一二层的微末灵力和手中木剑，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能硬拼！

电光火石之间，林轩脑海中闪过师父的教诲——“心剑如水，因敌变化”、“守护之道，并非只有斩妖除魔”。

他眼神一凝，脚下步伐瞬间变幻，不再是直线后退，而是如同滑溜的游鱼，向侧后方急退，同时手中木剑疾点，并非攻击那些黑色触手的主体，而是精准地点向它们力量流转的节点与缝隙！

“嗤！嗤！”

木剑上附着的微弱太初灵力与剑意，与那黑色触手接触，发出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响。无法斩断触手，却成功地让它们的轨迹发生了细微的偏转，为林轩争取到了一丝闪避的空间！

他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穿梭的雨燕，身形灵动到了极致，将“如水”的剑理运用到了身法之中！每一次移动，每一次格挡，都妙到毫巅，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那致命的缠绕。

同时，他大声喝道：“冤有头，债有主！毁你宗门、害你至此的，并非清河镇的无辜百姓！你将仇恨发泄在他们身上，与那些害你之人，又有何异？！你这般作为，你的师门长辈在天之灵，岂能安息？！”

他试图用言语撼动对方的心神，寻找破绽，也希望能唤醒对方一丝残存的良知。

“闭嘴！你懂什么？！！”那落魄修士闻言更加疯狂，攻击愈发凌厉，“他们都该死！所有阻碍我复仇的人都该死！你这小娃娃，一身灵力倒是精纯，正好成为我恢复修为的补品！”

他双手结印，那数条黑色触手猛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只更加庞大、凝实的鬼爪，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当头向林轩抓下！鬼爪未至，那强大的精神威压几乎要让林轩心神失守！

避无可避！

林轩瞳孔紧缩，心知到了生死关头！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守护剑心在识海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不能退！身后是无数可能被残害的无辜百姓！这是他的“守护”之道必须跨过的考验！

他将体内所有能调动的微弱灵力，以及全部的意志，尽数灌注于手中的木剑！木剑之上，那混沌初开般的太初剑意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凝聚！

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在那鬼爪即将临体的瞬间，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一仰，几乎贴地，同时手中木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剑尖并非刺向鬼爪最强大的掌心，而是如同庖丁解牛般，循着其力量流转的一丝凝滞之处，点向了鬼爪手腕的关节连接点！

**以点破面，寻隙而入！**

这是他将“点星”的精准与“如水”的灵动，在生死压力下，做出的最极致融合！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刺破气囊的声音响起！

那凝聚了落魄修士邪力与怨念的鬼爪，在被木剑点中那微妙节点的瞬间，竟猛地一颤，其内部的力量循环仿佛被瞬间打断，凝聚的形态出现了刹那的溃散！

虽然未能完全击溃鬼爪，但这瞬间的凝滞，为林轩创造了唯一的机会！

他脚下用力一蹬，身体贴着地面向后急滑，险之又险地从那威力大减的鬼爪下方脱身而出！

“轰！”

鬼爪抓在地面上，将坚硬的庙宇地砖抓出了一个大坑，碎石飞溅，黑气弥漫。

那落魄修士显然没料到林轩竟能以如此巧妙的方式破开他志在必得的一击，不由得愣了一下。

而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

一直隐在暗处的酒剑仙，眼中精光一闪！

是时候了！

他并指如剑，隔空对着那落魄修士，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蕴含着无上净化与安抚道韵的清辉，如同穿越了空间，瞬间没入了那落魄修士的眉心！

“呃啊——！”

落魄修士如遭雷击，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抱头跪倒在地！他周身的黑色雾气如同沸汤泼雪般迅速消散，那诡异的红色法阵也光芒黯淡，寸寸碎裂。他眼中那疯狂与怨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迷茫，以及……一丝逐渐苏醒的、久违的清明。

林轩持剑而立，微微喘息，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知道是师父出手了。

酒剑仙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破庙门口。他看都没看那倒地痛苦的落魄修士，而是先扫了一眼林轩，见他只是有些脱力，并未受伤，这才微微颔首。

“心、术结合，临危不乱，懂得攻心为上，方才那一剑，已有几分‘融合’的火候。不错。”

得到师父的肯定，林轩心中一定，随即看向那在地上痛苦蜷缩的身影，心情复杂。

真相，已然大白。

所谓的“河妖”，不过是一个被仇恨与绝望吞噬、堕入邪道的可怜之人。

但，其罪孽，却无法因此而抹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