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时分,连北凉也暂且收敛了它的凛冽锋芒。阳光变得有了温度,懒洋洋地洒落在听潮亭的飞檐斗拱上,庭院里的几株晚桃,挣扎着吐出最后一片凄艳的粉霞。连空气里弥漫的,也不再是纯粹的墨香与药味,而是混杂了一丝泥土解冻后湿润的腥气,以及某种蠢蠢欲动的、属于生命的气息。
徐念的剑术,在韩教习那句“心中藏虎”的评价之后,似乎进入了一个瓶颈。那些依靠偷听和自行摸索而来的野路子,终究缺乏系统的根基与引导,再难有寸进。她不再像前几年那样,近乎自虐般地疯狂练剑,而是变得有些沉寂。
这种沉寂,并非懈怠,更像是一种……内收。如同溪流汇入深潭,表面的波澜不惊下,是更深沉的涌动与沉淀。她待在听潮亭下的时间少了,更多的时候,是独自一人,在王府那些不常有人走动的回廊、废弃的偏院、甚至是藏书楼底层堆放杂物的角落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或许,只是想找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那无处不在的、来自母亲冰冷目光的角落。或许,是想在这座巨大而沉默的王府里,找到一点能印证自身存在、能解开“我是谁”这个谜题的……蛛丝马迹。
这一日,午后。她无意间逛到了王府西北角的一处极其僻静的院落。这里似乎曾是一位早已故去的老侧妃居所,久无人住,只留一个耳背眼花的老仆偶尔打扫。院中荒草萋萋,廊柱上的朱漆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灰败的木色,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腐朽气息。
鬼使神差地,徐念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木头霉烂和灰尘混合的、令人鼻子发痒的味道。她本欲转身离开,目光却无意间瞥见靠墙摆放的一个老旧妆奁。
那妆奁是紫檀木所制,样式古雅,但色泽已十分暗淡,边角处甚至有虫蛀的痕迹。它与其他几件破旧家具摆在一起,毫不起眼,仿佛随时会被当做废物清理掉。
徐念的心,不知为何,轻轻动了一下。
她走过去,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拂去妆奁盖子上厚厚的积尘。灰尘扑簌簌落下,在从窗棂破洞透入的光柱中狂舞。
盖子没有上锁。她轻轻掀开。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干枯的、不知是何年何月留下的花瓣碎屑,以及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旧木料和残留脂粉的、奇异而沧桑的气味。
她有些失望,正欲合上,指尖却无意中触碰到妆奁内侧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那凸起与周围木质浑然一体,若非仔细触摸,绝难发现。
她心中一动,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那凸起的边缘抠挖。只听极轻微的一声“咔”,内侧的一块木板竟然弹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极其狭小的暗格。
暗格很深,里面只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瓷盒。瓷盒是素净的天青色,没有任何花纹,但釉色温润,质地极佳,与这破旧妆奁格格不入。盒盖上落着一层薄灰。
另一样,则是一角残破的、边缘被烧灼过的纸张,折叠着,压在瓷盒之下。
徐念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个被刻意掩埋的、沉重的秘密。
她先拿起了那个瓷盒。入手微沉,冰凉。她轻轻吹去盒盖上的浮尘,然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盒盖。
没有预料中的珠光宝气。
盒内,是早已干涸、板结的胭脂。
那是一种极其浓烈、极其正宗的红色。不是北地女子常用的、偏于橘粉或玫红的色调,而是如同西楚故地那片饱浸鲜血与烈日的土地上,盛开的凤凰花一般,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秾丽到极致的朱红。
只是,这曾经灼灼的色彩,如今已失去了所有水分与光泽,龟裂成无数细密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纹路,死气沉沉地凝固在瓷盒里。唯有凑近了,还能依稀嗅到一丝极淡极淡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而来的、冷冽而独特的香气。那不是北凉任何一款胭脂的味道,带着异域的、神秘的气息。
西楚胭脂。
几乎是瞬间,这四个字就撞入了徐念的脑海。她虽从未见过,但曾在某本杂书中读到过关于西楚女子偏爱这种浓烈正红的记载。而且,这瓷盒的样式与质地,也绝非北凉乃至离阳所有。
母亲的妆奁里,为何会藏着早已干涸的西楚胭脂?
她从不施粉黛,常年与轮椅、沙盘、卷宗为伴,整个人就像一块冰冷的玄铁。胭脂……尤其是如此浓烈鲜艳的西楚胭脂,与她何干?
徐念怔怔地看着盒中那抹凝固的红色,仿佛看到了一片被冰封的火烧云,一段被强行中断的、炽热的过往。
她放下胭脂盒,手指带着更深的悸动,拿起了那角压在下面的残破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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