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庭前的石榴树花开花落,已是三度寒暑。徐念十三岁了。
十三岁的少女,身量拔高了不少,褪去了更多孩童的圆润,四肢纤细而柔韧,像一株在北凉风沙中顽强生长的白杨。她的眉眼愈发清晰地勾勒出徐渭熊的轮廓,线条利落,鼻梁挺秀,只是那双眼睛,不似母亲那般终年寒冰,而是沉静中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表象的专注,偶尔在无人注意时,会掠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极淡的锐利。
那柄未开刃的轻钢短剑,早已换成了更趁手、也更显锋锐气质的长剑。剑身狭长,泛着幽冷的青光,与她墨青色的练功服相得益彰。
她依旧没有固定的、名正言顺的师父。徐渭熊对此不置可否,从未阻止,也从未安排。徐凤年倒是提过几次,要为她寻访名师,都被她轻轻摇头拒绝了。她说:“舅舅,我自己能行。”
她能感觉到,那些从听潮亭下听来的零碎口诀,那些偷看王府侍卫操练记下的招式,那些自己对着风雪、对着月光、对着庭院中每一块假山石反复揣摩、劈砍刺撩的日夜,正在她体内悄然孕育着某种独特的东西。那是一种本能,一种仿佛沉睡在血脉深处的、对力量运用方式的直觉。
这一日,春寒料峭,演武场上却气氛凝重。
北凉王府偶尔会请一些退隐的老卒或有名望的江湖教习,来指点王府内年轻子弟的武艺。今日在场的老者,姓韩,曾是边军中以一手沉稳狠辣刀法闻名的悍卒,退役后便在王府挂了个教习的闲职,偶尔点拨一下后辈。
几个将种子弟正在场中演练一套基础的北凉刀法,动作整齐划一,力道刚猛,引得围观众人阵阵喝彩。韩教习抚着花白的短须,微微点头,眼中带着对北凉军武传承不衰的欣慰。
轮到徐念时,场中的气氛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她提着那柄青钢长剑,走到场中,对着韩教习和众人微微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却自有一股疏离的清冷。
“开始吧。”韩教习淡淡道,他对此女略有耳闻,知道是王爷收养的那位郡主,平日沉默寡言,练功却极为刻苦。
徐念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空洞。仿佛周遭的一切,人群、目光、喝彩,都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只剩下手中的剑,和假想中的“敌”。
她起手式并非任何已知流派的起手,剑尖微微下垂,指向一个略显刁钻的角度,身形微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然后,她动了。
这一动,便让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韩教习,眼神骤然一凝。
她的剑法,完全没有北凉刀法那种大开大阖、以力破巧的刚猛,也不同于东越剑术的轻灵飘逸、诡奇多变,更迥异于传闻中西楚残存剑派的悲壮决绝、一往无前。
快!
诡!
狠!
她的步伐极其灵动,甚至带着几分诡谲,时而如狸猫踏雪,悄无声息地贴近,时而又如鬼魅飘忽,倏然远逝。身形辗转腾挪间,完全不合常理,仿佛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可以随意扭曲,从任何不可思议的角度发起攻击。
而她的剑招,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心惊肉跳。没有固定的套路,没有华而不实的虚招。每一剑都直奔要害——咽喉、心口、腕关节、膝盖……角度刁钻毒辣,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出则已,一出必见血封喉。剑风凌厉,带着一种与她那清冷面容截然不同的、近乎残忍的决绝。
她似乎尤其擅长在对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发动如暴风骤雨般的连续突刺;或者利用对手招式的惯性,以极其微小的幅度侧身避开,同时长剑如附骨之疽般贴着对方的兵刃反削而上,直取手腕。
这根本不是切磋较技的剑法!
这是杀人的剑法!
是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千锤百炼出的、最简洁、最有效的杀戮技艺!
场边原本还有些嬉笑的将种子弟们,此刻都鸦雀无声,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他们看着场中那个身形飘忽、剑光如电的墨青色身影,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位养尊处优的郡主,而是一头挣脱了牢笼、亮出了獠牙的幼年凶兽。
徐念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剑势之中。她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感受不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她只觉得体内有一股灼热的气流在奔腾,在咆哮,推动着她的手臂,指引着她的剑尖。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宣泄,是将三年来躲在听潮亭下的孤寂、被讥讽为“野种”的委屈、对母爱求而不得的失落、以及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对自身存在的迷茫与愤怒,统统化作手中这冰冷剑锋的酣畅淋漓!
她的眼神,在极致的专注中,偶尔会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凶光。如同猛虎凝视猎物,冰冷,无情,带着摧毁一切的**。
终于,一套剑法演练完毕。
徐念收剑而立,气息微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眼中的空洞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曾平息的、凌厉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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