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一处临时王庭。
这里是匈奴人最后的聚集地。从龙城逃出来的溃兵,从东部战场溃散的部落,都汇集到了此处。营地里听不见战马嘶鸣,也听不见牛羊叫唤。
一个断了腿的士兵在地上翻滚,他的伤口已经发黑,嘴里发出不连贯的嚎叫,向每一个路过的人祈求一口水。没有人理他。
两个男人为了一块发霉的肉干扭打在一起,用牙齿撕咬对方的脸颊,直到其中一个人的眼睛被抠了出来。
女人们的哭声很低,她们抱着死去的孩子或者丈夫的遗物,蜷缩在破烂的帐篷角落里,身体一下一下地抽动着。绝望已经耗尽了她们的力气。
部落的首领们聚在一起,不再是商议对策,而是相互咒骂。咒骂对方在战场上逃跑,咒骂对方私藏了仅剩的物资。争吵很快就会变成械斗。
冒顿骑着一匹疲惫的战马,进入了这个营地。他身上还穿着龙城突围时染血的皮甲。他最后的几十名亲卫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警惕地看着周围。
他看见一个曾经能拉开两石强弓的勇士,此刻正跪在地上,从泥水里捞取散落的麦粒。他看见一个萨满,失去了所有法器,眼神空洞地坐在一个熄灭的火堆旁,嘴里反复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音节。
这里哪里还是营地,简直就是个大坟墓。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只是在等待死亡。
冒顿试图去制止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他高声喊出了自己的身份。但那些红着眼睛的士兵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将刀对准了彼此。没有人听他的。一场惨败,已经让他王子的身份变得一文不值。
金帐矗立在营地的中央,却没有任何威严可言。帐篷的帘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几个醉醺醺的卫兵靠在外面,怀里抱着抢来的酒囊。
冒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帐内的空气污浊不堪,差点让他吐了出来。
他的父亲,头曼单于,正**着上身,手里抓着一根皮鞭。地上躺着两个侍从,身体已经冰冷,背上血肉模糊。
几个部落首领战战兢兢地跪在帐内,不敢抬头。
头曼单于的头发散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将鞭子扔在地上,抓起一个巨大的酒囊,猛地灌了几口。酒水顺着他的胡须流下,浸湿了胸前的毛发。
他走到一张铺在地面上的兽皮地图前,用脚踩了上去。
“我们没有输!”他的声音都快走形,“天狼神没有抛弃我们!他只是在考验我们!”
他用手指着地图南方的长城,身体都在颤抖着。
“都给我回去!回到你们的部落去!把所有能拿起武器的男人都给我找来!所有比车轮高的男孩,都算男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咆哮。
“还有女人!还有老人!只要他们还能走路,就让他们跟着!我们还有人!我们还有几十万人!我要用所有人的命,去填平长城!用血把秦国人的土地全部淹掉!”
一个年迈的部落首领抬起头,嘴唇哆嗦着。他是草原上最受尊敬的长者之一。
“大单于……求求您,不能这样。那是我们最后的种子了,是我们所有部落的根啊。他们死了,匈奴就真的亡了。”
头曼单于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老者。他冲过去,一脚踹在老者的胸口。老者发出一声闷哼,向后倒去。
头曼单于俯下身,揪住老者的头发,将他的脸提了起来。
“未来?”他狞笑着,口水喷在老者的脸上。“我们连明天都没有了!你还敢跟我提未来?现在不把所有人都压上去,我们今天晚上就得被秦国人抓去当奴隶!”
他松开手,任由老者的头磕在地上。他环视着帐内所有跪着的人,眼神疯狂而偏执。
“谁敢再说一个不字,这就是下场!都给我滚!去集结你们的人!”
夜深了。
冒顿的帐篷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火摇曳,将几个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
呼韩邪,除了已故的阿胡儿外,冒顿最信任的部下,正单膝跪在他的面前。还有其他几个部落的首领和万夫长,他们都沉默地跪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冒顿。
“王子殿下。”呼韩邪郑重道,“大单于已经疯了。他不是在作战,完全是带着我们所有人,去给秦国人陪葬。”
他的话音刚落,另一个部落首领便抬起了头。
这个男人的半边脸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烧伤,看起来格外狰狞。
“我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长城下。我的部落,只剩下不到三百个男人。大单于现在,要我去把那些刚刚学会骑马的孩子,还有我白发的母亲,都送上战场。”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王子殿下,我敬重您,所以我来问您一句话。您也要我们这么做吗?”
又一个人开口了。
“我们的马没有草料吃,我们的士兵饿着肚子。秦国人的军队完好无损,他们的刀比我们的牙齿还锋利。大单于的命令,不是让我们去战斗,是让我们排着队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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