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一片冷寂,大有种高处不胜寒,富贵已尽头,盛极必衰的颓败之势。
崔国公穿着朝服,枯坐在厅堂里,显然是快误了上早朝的时辰,而他并不在意。
今日金光门外的事,他已然知晓,圣上并未派兵前来围困国公府,这背后自有深意,圣上要的是他畏罪自裁,守口如瓶,如此才能换来国公府其余之人的活路。
几年之前他在幽州,没得选,亦如现在他也没得选。他是武将,死亦何惧?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而今玉龙已断,死,应当其所!
这条命本就是他欠赫连峥的,如今还了便是,只盼黄泉之下再与那老匹夫论论道,只是他终究比那草莽多活了几年,也不知还能否与他一较高下。
思罢,他起身离去,像往日那般出门上朝,但今日走得是条不归之路。
“父亲!”崔清玉从外面打马赶来,脱口喊道。他路上来得急,带着一身风雪,原本稚嫩的脸,不知在何时竟显得有些老成了。
“胡闹!谁准许你私自离营的!”崔国公一贯严厉,又在这声斥责之后叹了口微不可察的哀叹,“玉儿,你也长大了,是时候担起这府中的重任了,你母亲,你长姐与你妹妹都还需你来照应,万不可如此莽撞......”
崔国公不由的将语气放软了,他依稀记得这孩子自小就体弱,却还被他强行逼着习武练字,他这个做父亲的过于严厉,想来日后也没机会弥补什么父子遗憾了。
崔国公伸出手欲像从前那般揉揉崔清玉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够不到了,他只能重重的拍在崔清玉的肩上,语重心长道,“为父愧对你们几个,日后的路且靠你自己走下去。”
说罢,崔国公将怀中的黄铜虎符塞进崔清玉手中,头也不回的走了,带着决然,不再留恋。
“父亲!”
崔清玉握紧虎符跪在地上,对着崔国公远去的背影重重的叩首。三个叩首过后,崔清玉翻身上马,再最后看了眼这国公府,向城外神机营策马飞去。
乾坤未定,焉知他国公府会一败涂地?
——
大理寺卿卢大人在朝堂上当面发难于崔国公,人证物证俱在,崔国公跪在大殿上对卢大人的指证供认不讳,他认罪,也以死谢罪,他句句忠君,俯身叩首,全然不顾龙椅上那人阴沉的脸色。
崔国公视死如归,他不愿窝窝囊囊的死在家中,他要光明正大的死在这大殿上,死在忠君的路上!
卢大人见崔国公认罪认得干脆,后面准备的一大堆说词没了用武之地,可按着流程,他作为大理寺卿也要问证于圣上,他今日亦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可对上龙椅上那盛怒的龙颜,一时乱了阵脚。
大堂之上静的可怕,众人屏住呼吸。
“陛下!老臣有本要奏!”
老御史费大人苍老的声音赫然响起,在这静默的朝堂之上,格外震耳,百官心惊惶恐。
费大人也不管圣上让不让他说,就率先出列,跪在了地上,开口说道,“老臣自先帝在位时,受先帝厚爱,在御史台任职三十余年,期间不敢松懈怠慢,时常以太宗圣言为警句,为臣者,忠君爱国,为君者,贤明仁义......”
坐在龙椅之上的圣上听到费大人那句‘受先帝厚爱’时,就知今日这老骨头是要死磕了,这姓费的过于酸腐,又师承姜公辅,奉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一套陈理,骨头硬的很。
“然,今日之朝堂,臣子不忠,君上不贤,百官独善其身,是朝纲之过,是臣之过错,是——圣上之罪!!”
费大人厉声的斥责从苍老佝偻的身体里崩然而出,震得百官皆惧!
“放肆!费思明,你何止是有错,你简直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圣上龙颜大怒,直指跪在地上的费大人,一双浑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那两人,恨不得杀之后快!但他眼下没有借口杖杀这老匹夫,只能将手旁的茶盏摔在费思明身旁。
瓷片纷飞,溅起的茶渍弄脏了费大人身上的御史朝袍。
“陛下息怒!”
百官跪地告罪,俯身叩首之间,暗中交换眼神,心道,这费大人今日是要死谏啊!
“老臣罪该万死!”
费大人再次叩首谢罪,他从容不迫的整理着自己身上的朝服,轻轻擦拭着被茶渍污掉的袍角。这身朝服还是当年先帝亲赐,而今日却在朝堂之上脏了袍角。
谢珣微微抬起头,见费大人如此风轻云淡,暗道不妙!
只听费大人再次高声厉喝道,“微臣尚不能规劝圣上贤明治国,君无错!唯有臣之过!是微臣愧对先帝!是微臣愧对这一身御史朝服!微臣,唯有以死谢罪!”
言罢,费大人猛然起身,向着一旁的盘龙柱用尽全力撞去!
“拦住他!”
龙椅上的圣上被费大人突来的举动惊得站了起来,脸上除了震怒还有显而易见的惊慌。
‘嘭’!费大人应声到底,血溅三尺,额间的血顺着脸庞从脖颈滑落到衣领上,将那绯红的袍子染的愈加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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