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鱼竿行天下 第77章 静默的标点

北山水库的监控级别，远超陈小鱼的想象。

距离那晚从下水道死里逃生已过去一周，张策发来的警告和那张带有警告符号的旧图纸残片，像一根刺扎在陈小鱼心里。“他们察觉了，动作会更快。”——这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公开下游的污染证据或许能引起风波，但若不能触及源头，风暴迟早会平息，而痕迹会被更快地抹去。

“北山调节水库”，这个光河上游的枢纽，从父亲手札的只言片语和张策提供的模糊线索中，隐隐透出不安。手札里提到水库深处连接着被称为“水脉之喉”的废弃原始河道，水质极清；而旧图纸上的警告符号，则指向某种未知的风险。悦水集团对那里有兴趣，绝不仅仅是因为水资源。

常规途径无法接近核心库区。陈小鱼用了几天时间，化装成钓鱼爱好者或徒步游客，在水库外围的公开区域和邻近山岭进行侦察。他通过高倍望远镜观察，发现水库管理局的巡逻车规律性很强，但库区面积广大，特别是在西侧那片以山势陡峭、林木茂密着称的“野猪岭”，存在监控盲区。网上零星的户外论坛帖子也提到，那里围栏年久失修，但警告说路径难行，且有滑坡风险。

风险，往往与真相并存。

陈小鱼决定再闯一次禁区。这次的目标更为明确：他要钓的，不是普通的鱼，而是可能存在于那片被视为“净水区”的生物样本。如果水库水质真如悦水宣称或被认定的那样安全，那么生活在其中的鱼，应该是健康的。反之，任何异常——形态、色泽、甚至是行为——都将是无声的证词。更深一层，他想试试，能否通过鱼，去探知那“水脉之喉”是否真的完全封闭，水库底部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的装备再次升级。除了那套便于携带的深色钓具，他还准备了一支便携式水质快速检测笔，以及一个带长线的小型水下摄像头——这东西在钓鱼爱好者中用于观察鱼情，此刻成了他的侦察工具。所有装备都塞进一个看起来半旧不新的登山包里。

他选择在一个多云、无月的午夜后行动。黑暗能提供最好的掩护。如同上次一样，他从“野猪岭”的密林深处，找到一处被山洪冲毁又经植被掩盖的围栏缺口，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库区管制范围。

与下游光河带着都市喧嚣的气息不同，水库区的寂静是另一种质感。那是一种庞大、深沉、带着水汽凉意的静默。远离城市灯光，星空显得格外清晰，倒映在墨黑色的水面上，天地仿佛倒置。脚下是松软的腐殖质和硌脚的碎石，每走一步都必须极其小心。

他选择的落脚点，是一处背靠陡崖的小小石滩，位置极为隐蔽，前方水域相对开阔，且靠近他认为可能存在的旧河道入口方向。他没有立刻下竿，而是先伏在阴影里，用望远镜仔细扫视湖面和对岸。一片死寂，只有微风吹过水面的细微声响。

确认安全后，他像展开一场精密手术般布置起来。先是组装好钓竿，选用了一款极其模仿水库中常见小鱼的微光拟饵。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水下摄像头。冰冷的湖水透过屏幕传来模糊的图像，光线微弱，只能看到近距离的水底情况——卵石、沉木，一片看似正常的库底景象。

他屏住呼吸，将拟饵轻轻抛向预想中鱼群可能藏身的水下结构区。鱼线划破夜空，落入水中，只发出轻微的“噗”声。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这种钓鱼方式考验的不仅是耐心，更是全身心的感知。他需要通过鱼竿和鱼线，感受水下最微妙的动静。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就在他以为这片水域了无生机时，竿梢传来一个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顿口”！不是试探性的啄食，而是果断的咬钩！

陈小鱼手腕一抖，扬竿刺鱼。中了！一股不小的力量立刻从水下传来，但挣扎方式却有些奇怪，不是常见的左右冲撞，而是带着一种向下钻探的倔强。他稳稳控住鱼，小心收线。几分钟后，一条约莫两斤重的鱼被提到了石滩上。

在头灯的光线下，陈小鱼的心猛地一沉。这是一条水库常见的鳜鱼，但它的样子极不寻常。鱼身颜色黯淡无光，原本应有的斑斓花纹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蒙着一层灰翳。更让他心惊的是，鱼的一只眼睛异常浑浊，近乎灰白，另一只虽然稍好，但也缺乏健康鱼类应有的光泽。它躺在石滩上，鳃盖张合微弱，活力远低于其体型应有的水平。

陈小鱼迅速用检测笔测试了鱼鳃部的粘液和周围的水质。几个关键数值，尤其是总溶解固体（tdS）和某种氧化还原电位指标，超出了正常淡水鱼适宜范围的临界值。这水，绝对有问题！

他正准备给这条诡异的鳜鱼拍照存档，异变再生！

原本平静的水面，距离他钓起鳜鱼位置不远的地方，突然冒起一连串不寻常的气泡，不是鱼类换气的小泡，而是更大、更密集的一串，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在剧烈释放气体。紧接着，水下摄像头传回的画面剧烈晃动起来，屏幕上一片浑浊，然后信号中断！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阵低沉的、绝非自然产生的嗡鸣声，从水库中心方向由远及近传来！声音闷在水下，却带着一种穿透力，震得人胸口发闷。

陈小鱼立刻熄灭头灯，扑到岩石后面，心脏狂跳。他透过岩石缝隙向外望去，只见远处漆黑的水面上，一个模糊的、没有亮灯的船影正缓缓驶过，船体似乎拖着什么沉重的设备，那低沉的嗡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它行驶的路线，正好经过刚才冒起气泡的区域。

船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嗡鸣声也渐渐远去，水库再次恢复了死寂。但陈小鱼浑身的血液却冷了下来。那条活力低下的盲眼鳜鱼，异常的气泡，神秘的水下作业船……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这座供应城市用水的“净水”水库，其平静的表面下，正发生着不可告人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条奄奄一息的鳜鱼，它灰白的眼珠仿佛倒映着整个城市的盲目。这次夜钓，他钓起的不是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一个更大、更沉重的问号，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悦水集团的阴影，已然笼罩了这片城市的水源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