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崇祯，权谋拯救大明 第38章 征途是大海

天启七年，十月十一日，山东登州。

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海鸥在灰蒙蒙的天空盘旋鸣叫。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终于抵达了这座北方重镇。

高起潜勒住缰绳，回望身后绵延的官道，心中长舒一口气。从京城出发，经河北，入山东，沿官道一路向东，这一趟足足走了二十天。马背上颠簸的日子，让这位平日养尊处优的太监吃尽了苦头，屁股都磨出了泡。

队伍中，袁可立已年过七十，也是有些疲态，但是在天启年间他在登莱担任巡抚，做出了一番功绩，如今重回故地，精神上倒是很兴奋。

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里那个西洋和尚——欧洲传教士邓玉函。他忧心忡忡，还在担心崇祯对他的威胁，如果不完成给马尼拉西班牙总督送圣旨的任务，皇帝陛下就要驱逐天主教传教士，反而支持荷兰人的新教……这太可怕了，他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这一路上，邓玉函和袁可立倒是相谈甚欢。

邓玉函少有机会接触袁可立这样身居内阁大学士的明朝高官，自然抓住机会与袁可立攀谈，他除了介绍天主、基督这些宗教观念，也在介绍一些新鲜的天文、地理知识。袁可立听得饶有兴趣，像他这样的儒家士大夫，骤然接触到西方地理大发现数百年积累的新鲜知识，自然会感到惊奇。谁能想到，大地竟是圆的？绕着海洋航行一圈，居然会回到原点？

明朝的很多儒生，接触了这些知识，在惊奇之余，便会觉得对方学识渊博，接着就觉得西学深奥，仿佛西方的月亮都比东方圆。

不过袁可立毕竟是传统儒家士大夫，不像徐光启那般狂热的西学党。他对这些奇闻异事虽有兴趣，却也仅止于闲聊消遣，并无意深入钻研。

邓先生所言，确实新奇。袁可立笑道，只是老夫一生所学，皆在经史子集，这天文地理之学，怕是学不来了。

袁大人谦虚了。邓玉函恭敬地说，您的学问，在下佩服之至。

不过他们的结伴旅程，也快到尽头了，到了登州，他们即将分道扬镳。

到了登州城外，早有快马通报。登莱巡抚孙国祯得知消息，立刻率领一众官员出城相迎。

登莱巡抚府，正堂。

红木大案上摆着热茶，袅袅白雾升腾。孙国祯满脸笑容，亲自给两位贵客斟茶：袁阁老、高公公，一路辛苦了！下官已备好酒席，为二位接风洗尘。

孙国祯今年刚刚接任登莱巡抚，而他接替的正是今天到访的袁可立，今天看袁可立又回来了，也是心中涌起了别样的滋味。

孙巡抚客气了。袁可立放下茶盏，拱手道，我们奉陛下之命而来，还要仰仗孙大人鼎力协助。

哪里哪里，都是为朝廷效力。孙国祯爽朗地笑道，二位请，咱们边吃边聊——

孙大人，高起潜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公事要紧，酒席等办完事再说。咱家这里有陛下的密令，得先办正事。

孙国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明白，能让内廷大太监和内阁大学士亲自跑一趟的事，绝非小事。

是，是。他正色道，下官遵命。

高起潜扫视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让闲杂人等都退下。

都出去！孙国祯挥手道。

仆人、差役纷纷退出正堂，连门外守卫的士兵也被赶到了院子外面。偌大的正堂里，只剩下三人。

高起潜仔细听了听，确认四周无人后,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锦囊。

这锦囊用黄绫包裹，外面封着火漆，上面盖着崇祯的私印。高起潜一路上都贴身携带，夜里睡觉都抱在怀里，生怕有什么闪失。

孙大人，这是陛下给咱家的锦囊，说到了登州就可以打开了。高起潜说着，双手微微颤抖着撕开火漆。

锦囊里有三样东西：一封密信,一道圣旨,以及另一个更小的锦囊。那小锦囊也是黄绫包裹,上面用朱笔写着八个字：到达宁波后开启。

高起潜先展开密信。信纸是上等的宫廷用纸，泛着淡淡的檀香味。字迹工整秀丽,正是崇祯的亲笔。

他凑近烛光，快速浏览着。

越看，脸色越凝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口唾沫。

高起潜看完密信，小心地将信纸折好，贴身收入怀中。然后深吸一口气，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袁可立以内阁大学士之职，暂代登莱巡抚，主持登莱政务。

孙国祯升任山东浙江福建三省水师提督，统领三省水师事务。

着孙国祯率登莱水师与东江水师全部主力战舰，配齐水兵火炮，载骑兵三百，并召集辽东流民五百，火速前往浙江宁波。不得有误。

钦此！

最后四个字落下，正堂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孙国祯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困惑，又从困惑变成茫然。他跪下接旨，磕了头，站起来后，眼神里满是不解。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他忍不住问道，声音都有些发颤，调动水师主力，还要去宁波？这……

陛下的深意，咱家也不太清楚全部。高起潜摇头，擦了擦额头的汗，但既然圣旨已下，咱们照办就是。

他转向袁可立：袁阁老，您怎么看？

袁可立神色倒是平静。他轻轻抚着胡须，沉吟片刻：此事，很可能与福建海寇作乱有关。

袁阁老是说……孙国祯猛地抬头，瞳孔收缩，郑芝龙？！

不错。袁可立点点头，声音低沉，前些日子，内阁接到福建急报。郑芝龙作乱，集结海寇数万，围攻中左所（今天的厦门）。福建巡抚请求朝廷增援。

孙国祯倒吸一口凉气。

郑芝龙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当年在福建任职时，他就与这个海上枭雄打过交道。此人魅力非凡，号召力惊人，手段狠辣，麾下船队横行东南海域，连荷兰人都要忌惮三分。

孙巡抚，袁可立继续说道，您曾在福建带过水师，与荷兰人作战，经验丰富。这次陛下让您担任三省水师提督，很可能就是要让您去对付郑芝龙。

孙国祯回想起当年的往事。天启四年，荷兰人盘踞澎湖，修筑炮台，不肯撤离。福建水师与其激战，却久攻不下。正是他带领几十艘战舰增援，才最终击败荷兰人，收复澎湖。

那一战，他见识过郑芝龙的厉害。当时郑芝龙因为与荷兰为敌，接受了明朝的招抚，在澎湖一战共同对付荷兰人。那时，他们还算是并肩作战的友军。

陛下让臣先去宁波……孙国祯喃喃道，难道是要集结浙江的水师？

很有可能。袁可立说，陛下封您为三省水师提督，应该是要集结登莱、浙江、福建三地水师主力，全力征讨郑芝龙。

孙国祯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这可是大明几乎所有的水师精锐了！他声音都有些颤抖，可是……郑芝龙如今势大，若是不能取胜……

这话一出，正堂里再次陷入沉默。

袁可立和高起潜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他们心里也没底。

陛下圣旨已下，高起潜打破沉默，语气坚定，咱们也不用想那么多。照着办就好了。

他看向孙国祯，问道：孙提督，登莱与东江水师主力，何时能够集结？

孙国祯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在心里快速盘算着。

要集结全部主力战舰，他缓缓说道，准备粮草、火炮、火药、淡水，召集水兵、骑兵和流民……这些都得一样样来，不能有半点疏漏。

要多久？高起潜追问，语气有些急切。

至少……孙国祯咬咬牙，至少要十日。

那就十日！高起潜一拍桌子，陛下说了，要尽快。最多十日！

那……那好吧。孙国祯深深吸了口气，拱手道，下官十日之内，一定准备妥当！

那就拜托孙提督了。高起潜也拱手回礼。

不敢不敢。既是陛下的命令，下官自当竭尽全力！孙国祯说完，转身大步走出正堂，来人！传令下去，召集所有将领，即刻到府中议事！

接下来的十天,登州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蜂巢,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喧嚣声不绝于耳。

登莱水师的主力战舰开始从各个港口集结。

这些战舰以福船和海沧船、鸟船为主，都是大明水师的主力舰型。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号福船。这是大明建造的大型战船，官长九丈（约28.8米），阔三丈（约9.6米），深一丈四尺（约4.5米）。换算成现代的计量单位，吨位约510吨，在当时已是相当庞大的战舰。

若在二十年前，这个吨位在欧洲也算得上大舰。但如今欧洲各国的战舰已逐步换成了盖伦舰，吨位普遍在500到1000吨之间，一号福船已经开始落后于世界潮流。

不过这并非大明造不出来，而是以前没有这种需求。历史上再过十年，大明也造出了匹敌西方战舰的炮舰。只是可惜，改朝换代后，大清朝就再没有在大海之上努力过。

二号福船略小一些，官长八丈（约25.6米），阔二丈五尺（约8米），深一丈一尺（约3.5米），同样是双桅杆设计，吨位约375吨。

这些福船的舰首都装有一门大发贡——这是一种口径硕大的火炮，重达千斤，威力惊人，铸铁炮身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据说这种炮可以在数百步外击穿敌船的船体，一炮下去，木屑横飞，船板破裂，极为恐怖。

大发贡在当时的世界上，也能算是重型火炮，但是福船只在舰首放置一门，这种放置方式确实也要快被淘汰了。在坚船利炮的大航海时代，侧舷几十门重炮怒吼的画面已经是整个时代最代表性的场景。

除了大发贡，福船的侧舷还安装了六门大佛郎机炮，又称大将军炮。这种火炮采用子母炮设计，母炮固定在炮架上，子炮（药室）可以快速更换，大大提高了射速。一门佛郎机炮通常配有五个子炮，轮流装填发射，几乎可以连续开火。

而海沧船和鸟船则相对轻便灵活，适合快速机动和追击。这些船型较小，船身狭长，吃水浅，速度快，转向灵活，但火力不如福船强大。它们主要装备佛郎机炮和一些小型火炮。

除了登莱水师，东江水师的主力也被召集过来。

东江岛位于辽东半岛外海，是毛文龙经营多年的抗金基地。此时正值冬季，渤海湾部分海面开始结冰，大型战舰无法在东江岛停泊，所以主力都停在登州港过冬。

东江水师有十余艘大型福船，加起来登莱和东江水师共有大型福船四十余艘，又搭配了中型海沧船、鸟船二十余艘，总计六十多艘战舰，组成了一支规模相当可观的舰队。

随着孙国桢的命令，军令如山倒，水兵们陆陆续续赶到港口，开始登船准备。港口上人头攒动，旗帜招展，号角声此起彼伏。

把库房里的佛郎机炮都搬出来！军械官站在高处，扯着嗓子喊，给每艘船配齐！动作快点！

工匠们打开军械库厚重的铁门，里面堆满了各种火炮、弹药。火炮按型号分类摆放，大发贡最重，佛郎机炮次之，还有一些小型的虎蹲炮、碗口铳等。

来十个人，把这门大发贡推出来！

哎哟，这玩意儿真沉！

十几个壮汉合力推着一门大发贡，步履蹒跚地往外走。这炮重达千斤，几个人推得脸红脖子粗，汗水直流。

到了船边，工匠们用粗大的麻绳捆绑着火炮，再用滑轮慢慢吊起，小心翼翼地放到甲板上。

小心！慢点！

稳住！别晃！

哎哟，偏了偏了！往左！往左！

一门大发贡费了半个时辰才装上船，还要固定在特制的炮架上，用铁链锁死，防止海上颠簸时滑动。

火药也要准备充足。

每艘船至少要备够一个月的用量！

铅弹、铁弹、链弹，都要充足！

火绳、火石也要多备些！别到时候打不响！

一桶桶火药被小心翼翼地搬上船，存放在船舱最深处，远离任何火源。每个火药桶都用桐油浸过的厚布密封，外面再裹一层油纸，防止受潮。

弹药一箱箱堆放整齐，每一箱都贴上标签，注明里面装的是什么弹药，多少颗，什么规格。

这箱是大发贡的铁弹，十二颗！

这箱是佛郎机炮的铅弹，五十颗！

这箱是链弹，专门打船帆和桅杆的！

每艘船要备够两个月的粮食！伙头军头目大声吆喝，腌肉、咸鱼、干粮，都要准备齐全！

还有酒！给每个水兵准备一壶酒！海上冷，喝点酒暖身！

伙头军们忙得脚不沾地。腌肉要一块块检查，看有没有变质的；咸鱼要一条条挑选，选最好的；干粮要包得严严实实，不能受潮。

淡水更是重中之重。海上航行，最怕缺水。人可以少吃饭，但不能不喝水。

最特别的,是这次还要载三百骑兵。

这些骑兵来自登州巡抚标营，是登莱部队的精锐。他们虽比不上边军那样的百战之师，但在内地来说，也算训练有素、装备精良。

集合！骑兵营千总站在教场上，大声喊道，所有人带好装备，准备上船！

三百骑兵整齐列队。每个人都背着弓箭，腰挎长刀，身穿厚实的棉甲，还带着简单的行李。他们牵着自己的战马，准备一起上船。

但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战马天生惧怕水面和船只。船身摇晃，甲板湿滑，空间狭窄，战马根本站不稳，不停地嘶鸣，刨蹄，惊恐不安。

小心点！别让马受惊了！

稳住缰绳！慢慢牵上跳板！

哎哟，这匹马不听话，又蹬又踢的！快来人帮忙！

士兵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战马一匹匹牵上船。有的马实在不肯上船，惊得直立起来，前蹄腾空，差点把人踢伤。没办法，只能用布蒙住眼睛，两边各一个人拉着缰绳，硬拖上去。

上了船之后，还要在甲板下层搭建马厩，铺上厚厚的稻草，准备足够的草料和水。马匹在船舱里更加不安，不停地嘶鸣跺蹄。

马要照顾好了！千总大声提醒，这可是咱们的宝贝！要是马出了问题，拿你们是问！

除了骑兵，还要召集五百辽东流民。

这些年辽东战乱不休，后金铁蹄不断南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不得不逃离家园。哪怕是在后金占领区内，后金统治暴虐，经常屠杀汉民，很多人不得已逃亡，冒着生命危险渡海到东江岛，再从那里辗转来到山东，在登州一带勉强安顿下来。

可山东东部登莱等地，本来就没有多少耕地，也没处安置这些辽民，他们大多住在城外的棚户区，靠打零工、做苦力过活，日子过得艰难。

各位乡亲！招募的官员站在空地上，身后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册子和笔墨。他扯着嗓子喊道，朝廷现在需要人手，你们都是从辽东来的，现在吃喝都没有着落。只要愿意跟着船队出发，朝廷管吃管住，还给赏银！路上的吃喝全包！到了地方，朝廷给你们安置！

那……这到底是要去哪里有人怯生生地问。

这个嘛……官员犹豫了一下，具体去哪以后自然会知道。但你们放心，朝廷不会亏待你们的！而且路上有水师保护，安全得很！

流民们窃窃私语，互相商量。

他们本就在登州生活艰难，没有田地，没有生计，一家老小挤在破棚子里，冬天冷得要命。现在朝廷给钱给饭，还管吃住，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我去！一个精壮汉子站出来，反正在这儿也活不下去，不如去闯一闯！

我也去！

算我一个！

我们一家五口都去！

很快，就凑齐了五百人。官员让他们按手印，登记造册，然后领取路引和盘缠，准备登船。

登州港内，六十多艘战舰整齐地排列着，桅杆林立，如同一片森林。

巨大的船帆还未升起，桅杆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船身随着海浪轻轻起伏，缆绳绷得笔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整个海港内，一片忙碌，水兵们站在甲板上，身穿厚实的棉衣，腰挂短刀，目光坚定。骑兵们在船舱里安抚着战马，那些辽东流民则挤在底舱，好奇又忐忑地打量着周围。

旗舰是一艘一号福船，长达九丈，高大威武，犹如海上堡垒。舰首的大发贡巨炮在晨光中闪烁着森冷的光泽，炮口黑洞洞的，仿佛深渊巨口。

孙国祯站在旗舰的船楼上，身披将甲，腰挎宝刀。他注视着整支船队，心潮起伏。

他抬头看向天空，又看向海面，仔细观察着风向和潮汐。

此时正值冬季，北风强劲。而黄海沿岸有一股向南的洋流，正好可以借力。这是南下的最佳时机。

从登州到宁波，顺风顺水，大概需要七到十天。若遇到好天气，甚至可以更快。但若遇到风暴……那就难说了。

孙国祯深吸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登莱水师主力尽出，若是再加上浙江水师，这已经是大明水师的精华所在。此去宁波，真的是要与郑芝龙这个海上巨寇决战吗？

如果赢了还好。可要是输了……

他不敢往下想。要是输了，大明恐怕再也没有像样的水师能够守护海疆了。东南沿海，将会彻底落入郑芝龙之手，大明朝廷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