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是晌午前到的太原。
他没坐车,骑了匹从伪军手里缴来的东洋马,那马骨架大,跑起来嘚嘚的,蹄铁敲在刚化冻的泥路上,溅起老高的泥点子。马背上还横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用绳子勒得紧紧的,不知道里头装的啥宝贝。他人还没进指挥部院子,大嗓门就先撞了进来:
“老楚!楚胖子!赶紧的,出来接客!”
声音洪亮,带着股子晋西北风沙磨出来的糙劲儿,把院子里正扫地的勤务兵吓了一跳,手里的笤帚都差点掉了。
楚风正在里屋跟方立功核对“钉子”岛先遣队的物资清单,听见这动静,笔尖顿了顿,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他抬起头,和方立功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神色。
“这个李云龙……”方立功摇摇头,把清单拢了拢,“准又是听到什么风声,跑来打秋风了。”
楚风放下笔,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也好,听听他又有啥高见。”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这老小子,别看平时大大咧咧,肚子里的鬼点子,有时候比参谋部的推演还管用。”
两人走出屋子,院子里,李云龙已经利索地翻身下马,正一边拍打着军装上的尘土——那身灰布军装洗得发白,肘部打着补丁,但穿在他精干的身板上,愣是撑出一股子剽悍气——一边咧着嘴冲他们笑。阳光下,他那张黑瘦的脸上皱纹深刻,像被刀刻过,但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透着一股永不熄灭的火焰和狡黠。
“嘿!可算见着活人了!”李云龙几步跨过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先跟楚风用力握了握,又拍了拍方立功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老参谋长龇了龇牙。“我说老楚,你现在可是大人物了,见你一面,比见阎王爷还难!”
“少扯淡。”楚风笑骂一句,目光落在那两个麻袋上,“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千里送鹅毛?”
“鹅毛?老子送的是能救命的家伙什!”李云龙得意地一扬下巴,走到马旁,三下五除二解开绳子,把麻袋口哗啦一下扯开。
里头的东西露出来,楚风和方立功都愣住了。
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也不是什么稀罕武器。一个麻袋里,是两盏锈迹斑斑、但灯碗巨大的探照灯,看样式像是从日军碉堡或者火车头上拆下来的,电线还耷拉着,接头用黑胶布胡乱缠着。另一个麻袋里,更离谱,是几面磨得发亮的铜锣,大小不一,最大的那个直径得有半米,黄澄澄的,边缘还绑着褪了色的红绸布,旁边散落着几根裹着红布的木槌。
“这……”方立功指着那堆东西,话都说不利索了,“李团长,你……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送这些……破烂?”
“破烂?”李云龙眼睛一瞪,弯腰拎起一面铜锣,用指关节“当”地敲了一下。嗡——!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锣声在院子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发痒,屋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全吓飞了。
“听见没?就这动静!”李云龙把锣往方立功怀里一塞,老参谋长猝不及防,差点没抱住。“老方,你不是管情报的吗?我问问你,鬼子飞机来轰炸,最先听见的是啥声?”
方立功抱着沉甸甸的铜锣,下意识回答:“是……是引擎声?”
“对喽!”李云龙一拍大腿,“可引擎声传得远,等你听见,飞机都快到头顶了!来不及!但咱们的人,要是提前蹲在山头、房顶、树杈上,啥也不干,就竖着耳朵听!一听见天边有嗡嗡响,跟打雷似的,但天上没云,那就八成是飞机!”
他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楚风脸上了:“这时候,蹲着的人,抄起这锣,铆足了劲,哐当就是一下!声音传得远吧?山下、村里、工厂里,听见锣响,就知道——空袭!赶紧钻洞的钻洞,熄火的熄火!这不比你们那什么……什么达?”他挠了挠头,看向楚风。
“雷达。”楚风补了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光。
“对!雷达!”李云龙一拍脑袋,“那洋玩意儿,金贵,娇气,还得用电!哪有咱们这玩意儿实在?夜里,用这探照灯!”他又弯腰拖出一盏探照灯,底座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鬼子飞机晚上来,黑咕隆咚的,它也得找亮光吧?咱们就把灯藏好,等它飞近了,突然打开,唰一下,照它狗日的!就算打不下来,也能晃花它的眼,让它投弹投不准!这就叫……叫什么来着?对,敌明我暗!咱们在暗处,拿灯照它,它在明处,成了活靶子!”
他叉着腰,呼哧带喘地说完,黝黑的脸上因为激动泛着红光,眼巴巴地看着楚风,那神情,像极了献宝的孩子,等着大人夸一句。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槐树枝,发出呜呜的轻响。方立功抱着铜锣,表情复杂,想笑,又觉得这事儿太荒唐,可笑不出来。几个闻声出来的参谋和勤务兵,也都面面相觑,想乐又不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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