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库那股子让人心安的谷物香气,还有街头百姓自发护卫“华元”的灼热情感,像两股暖流,暂时驱散了楚风心头的寒意。但当他第二天一早推开指挥部办公室的门,那暖意就被桌上又一份紧急报告给冲淡了——是关于“疾风-1”发动机问题的详细技术分析,以及李文博和周师傅两派人马在机库里吵得差点动起手来的事。
报告是航空队队长连夜送来的,字迹潦草,透着焦头烂额。说李工坚持的新材料研究小组需要的几种关键微量元素,根据地根本搞不到,连苏联人那边可能都卡着脖子;而周师傅带着老师傅们搞的“土法优化”,虽然把发动机寿命从五十小时勉强提到了六十五小时,但高空性能衰减的问题还是没解决,昨天试飞时差点出大事——飞机在五千米高度突然喘振,飞行员小陈拼了老命才把飞机拽回来,落地时起落架都变形了。
楚风捏着那份报告,纸张在他手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窗外天色依旧阴沉,昨夜里下了场薄雪,此刻正慢慢融化,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声清晰可闻,像是某种倒计时。
他想起昨天在机库里,李文博那近乎偏执的“必须从材料源头解决”的呐喊,和周师傅那“先解决有无问题”的怒吼。两个人都对,也都不全对。但现在,问题已经等不及完美的解决方案了。
“去机场。”楚风抓起大衣,对孙铭说道。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的烦躁。
吉普车碾过化雪后泥泞的道路,留下深深的车辙。越靠近机场,那股熟悉的混合气味——航空燃油、润滑油、金属切削液和冬日清晨的冷冽空气——就越发浓烈。但今天,这气味中还掺杂着一种无形的火药味。
机库里灯火通明,即使是大白天,那些大功率灯泡也全亮着,照得每一处细节都无所遁形。那台出过事的发动机已经被完全拆解,零件分门别类摆在铺着干净帆布的长条桌上,像在进行一场严肃的尸检。李文博、周师傅,还有七八个核心技术人员围在桌边,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楚风走进去的时候,正听见李文博用他那带着明显南方腔调的普通话,手指敲着一张画满复杂公式和曲线的图纸,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尖:
“……看这里,看这里!高温区应力集中!现有的铝合金在长时间高温高负荷下,晶界腐蚀加剧,微观裂纹就是这样产生的!不从根本上改变材料配方,优化热处理工艺,再怎么加强散热、修改结构,都是扬汤止沸!”
他的眼镜片在灯光下反着光,额前的头发因为一夜未眠和激烈争论而显得有些凌乱,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露出瘦削的锁骨。
周师傅站在他对面,双手抱胸,黝黑的脸膛绷得像块生铁,那双常年和钢铁打交道、布满老茧和细微伤痕的大手,此刻紧紧攥着,指节发白。他哼了一声,声音粗粝:
“李工,你的道理俺懂!可你的‘釜底抽薪’,得先有‘釜’有‘薪’!你那个什么‘微量元素配方’,连个影子都没有!俺们这些人,就只知道,眼前这台机器,它得转起来,得能让飞机上天,能打得了仗!等你的新配方?黄花菜都凉了!”
旁边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小声插了一句:“周师傅,李工也不是那个意思,他是说长远……”
“长远?”周师傅猛地转头,瞪向那个年轻人,吓得对方一缩脖子,“小伙子,你知道前线的兄弟们在等什么吗?他们在等能飞得更高、追得上鬼子侦察机的飞机!不是在等一张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实现的图纸!咱们现在是提着脑袋在搞建设,不是在学堂里做文章!”
“你这是短视!是技术上的保守主义!”李文博也火了,一把抓下眼镜,用力擦了擦镜片,“没有技术突破,我们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吃灰!永远只能拿战士的生命去填技术上的差距!”
“那你就拿现在战士的生命,去赌你那个没影子的突破?!”周师傅毫不退让,往前踏了一步,两人几乎鼻子对鼻子,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对方脸上了。
周围的其他人想劝又不敢劝,只能尴尬地站着,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味、汗味和浓烈的对峙气息。
“够了。”
楚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瞬间劈开了这凝固的争吵。所有人都是一惊,转头看见楚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人群外围,脸色平静,眼神却深沉得让人心头发怵。
李文博和周师傅也立刻分开,各自退后一步,脸上还残留着争吵后的红晕和怒气,但都低下了头:“团座……”
楚风没看他们,径直走到那张长条桌前。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沾染着油污的金属零件——气缸、活塞、连杆、气门……每一件都代表着这个时代工业技术的结晶,也代表着他们此刻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伸出手,拿起一个已经出现明显微观裂纹的气缸套,对着灯光仔细看着。裂纹很细,像蛛网,但在强光下无所遁形。他的指尖能感受到金属那特有的冰凉和坚硬,也能感受到那裂纹处细微的不平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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