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那间最大的会议室,此刻烟雾缭绕,活像个失了火的柴房。浓烈的烟草味、劣质茶叶的苦涩味,还有十几个大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和硝烟未尽的尘土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楚风推开厚重的木门走进来时,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声音最大的是二团长雷雄,他是个黑塔似的汉子,此刻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面方立功的脸上。
“……老子不管那么多!”雷雄蒲扇大的巴掌拍在铺着军事地图的桌面上,震得几个搪瓷缸子咣当作响,“鬼子是打跑了,可他娘的老蒋还在重庆蹲着呢!他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现在不抓紧时间扩军,不把咱们的枪炮弄得更多、更利,等人家把刀架到脖子上了,难道用唾沫星子淹死他们?!”
他喘着粗气,眼睛瞪得像铜铃:“咱们现在地盘大了,枪杆子就得更硬!兵工厂,必须全力生产武器弹药!招兵,往多了招!老子敢立军令状,给我三个满编师,我能把战线推到黄河边上去!”
他这话像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顿时引来好几个军事主官的附和。这些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信奉的是最朴素的真理——枪杆子里出政权。胜利的喜悦还没完全消化,对未来的不安全感已经像毒蛇一样缠上了他们。
坐在雷雄对面的方立功,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快滑到鼻尖的圆框眼镜,他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连日操劳加上此刻的激动所致。他没拍桌子,声音却带着一股执拗的穿透力,像根针,试图刺破这满屋子的暴躁。
“雷团长!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你看看外面!”他伸手指向窗外,虽然隔着厚厚的窗帘,但所有人都知道外面是百废待兴的太原城,“老百姓吃什么?穿什么?房子都塌了,这个冬天怎么过?咱们的兵,也是爹生娘养的,打完仗,总得让人喘口气,过点安生日子吧?”
他拿起手边一沓厚厚的报表,抖得哗哗响:“这是刚统计上来的数字!为了打太原,咱们的粮食储备见底了!财政全靠之前那点缴获和‘流通券’硬撑着,跟吹泡泡一样,一戳就破!现在最要紧的是恢复生产,是让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是修路、开矿、炼钢铁!是办学校,让娃娃们识字!没有这些,咱们就是无根的浮萍,队伍再能打,又能撑几天?”
他旁边一个戴着瓜皮帽、穿着长衫的老者,是最近才投奔过来的经济学家陈老先生,他颤巍巍地补充道:“方参谋长所言极是。夫治国之道,首在安民。民无恒产则无恒心。若无‘黄油’滋养,再锋利的‘大炮’,久之亦会锈蚀啊。”
“狗屁的黄油!”雷雄梗着脖子骂道,“老子当年在山里啃树皮的时候,怎么没人跟老子讲黄油?要不是靠着手里这条破枪,早他娘饿死冻死,被鬼子砍了脑袋当球踢了!现在好不容易阔气了,倒开始穷讲究了?”
“那不是阔气!那是虚胖!”方立功也急了,声音拔高,“咱们现在是坐在火药桶上!光太原城里,等着吃饭的嘴就有多少?周边刚光复的地区,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搞不好,不用老蒋来打,我们自己就得垮掉!”
“垮个卵!”一个脸上带疤的营长嚷嚷道,“当兵的,有枪有粮就能活!先把地盘占稳了,还怕没饭吃?当年咱们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此一时彼一时!”方立功寸步不让,“我们现在不是几百人的游击队了!我们是……”
“是什么?是他娘的忘了本的官老爷了?”雷雄阴阳怪气地顶了一句。
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两派人马各执一词,吵作一团。支持雷雄的军官们嗓门洪亮,拍桌子瞪眼,唾沫横飞;支持方立功的行政干部和技术人员则引经据典,摆数据讲道理,面红耳赤。烟雾更浓了,空气燥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角落里,负责记录会议的年轻文书,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动,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楚风一直没说话。
他就站在门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听着。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或激动、或焦虑、或固执的脸。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的同志。可现在,目标似乎开始分叉了。
他看到李云龙缩在靠窗的椅子上,难得地没有参与争吵,只是拿着一把小匕首,百无聊赖地削着一块木头,木屑簌簌地落在他沾满泥点的裤腿上。他感觉到楚风的目光,抬起头,撇了撇嘴,递过来一个“瞧见没,这帮文化人就是屁事多”的眼神。
他看到王承柱,这位新晋的炮兵负责人,双手抱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争吵的人群,似乎既理解雷雄他们对武器的渴望,又明白方立功他们说的“后方”的重要性。
他还看到林婉柔不知何时也来了,她作为医疗卫生系统的代表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个笔记本,但她没有记录,只是微微蹙着眉,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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