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被两个黑衫汉子架着胳膊往巷尾走时,粗布裙摆故意往墙角的黄芪丛里蹭了蹭,几片晒干的黄芪叶粘在裙角,随着踉跄的脚步晃荡,悄无声息落在青石板缝里。
这是她跟云州流民约好的“引路记号”,十九年前契丹骑兵袭扰云州时,她就是靠这法子,引着二十多个流民躲进了后山的隐蔽山洞。
“你们要带我去哪?”陈婆故意放慢脚步,声音里掺了几分颤意,眼角却飞快扫过巷口的老槐树。
树影里藏着个穿补丁棉袄的青年,是王老汉的大孙子王石宝。
今早天刚亮,王老汉就揣着半袋粗粮来请陈婆给小儿子小石头治咳嗽,石宝放心不下弟弟,便跟在后面,没成想刚到巷口就撞见黑衫人掳人,此刻正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陈婆余光扫到他,悄悄眨了眨眼,指腹往腰间虚按了按,那里藏着阿璃给的狼图腾残片,是她与燕云旧部唯一的念想。
黑衫汉子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肩甲上印着魏强麾下黑甲卫独有的暗红血影纹,晃得人眼晕:“少废话!到了就知道!”
说话间已拐进破窑所在的窄巷,风裹着窑灰灌进来,呛得陈婆直咳嗽。
她趁机踉跄着撞到墙砖,指尖飞快将一片黄芪叶塞进砖缝,那砖缝里还留着当年她帮流民补墙时的泥印,如今倒成了藏线索的好地方。
破窑里弥漫着铁锈与霉味,地上散落着几块断裂的青砖,正中央的石柱上绑着根粗麻绳,绳结打得紧实,显然是早准备好的。
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只有头顶破窑漏下的一缕微光,像一把利剑,斜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陈婆就坐在那光柱旁,尘埃在光中飞舞,宛如她纷乱的思绪。
然而,她的心却比这窑洞更静。
她想起阿璃小时候怕黑,她总是点一盏小油灯,说:“璃儿别怕,光再小,也能照亮眼前的路。”
现在,她就是那盏灯,即便身陷囹圄,也要为那孩子照亮回家的路。
领头的张彪正坐在窑口的石块上磨短刀,刀把上的红绳晃来晃去,见陈婆被押进来,他猛地抬头,刀光在昏暗中闪了闪:“老东西,别想着有人来救你。萧阿璃要是敢来,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陈婆被按在石柱上绑紧,粗糙的麻绳勒得她肩膀发疼,却故意挤出害怕的模样,声音发颤:“我就是个守巷口的老婆子,你们抓我没用……阿璃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抓错人了!”
“不认识?”张彪嘴角勾起抹冷硬的笑,喉间滚出声不屑的哼,短刀在掌心“啪嗒、啪嗒”轻拍,冷亮的刀面映着他眼底的狠厉,“十六年前,若不是你们拼死护着她逃去北境边陲,那早该殒命于京师午门广场的萧氏余孽,如今哪还有命喘气?”
他往前逼了半步,刀背重重磕在陈婆心口,力道带着碾压的强势,“若不是奉了萧阿璃的令,你会平白无故孤身闯云州?别装了。你这燕云十八骑的医帐旧人,沈大人的密档里早把你跟着苏凝护流民的事记得明明白白!”
最后一句他压着声,却满是不容挣脱的威胁,“识相的就老实待着,等着萧阿璃自投罗网来送死!”
说罢转身对身后的赵六及黑甲卫手下使了个眼色,“你们去窑外盯着,见着那丫头的影子,就吹三短一长的哨子!”
窑外的风越来越烈,卷着黄芪叶打在窑门上,发出“沙沙”的响。
陈婆悄悄转动手腕,麻绳在石柱上磨出细痕。
她年轻时跟着苏凝在燕云十八骑的医帐缝军用内衬,针脚要细到能藏密信,手指灵活得很。
当年吐蕃人偷袭医帐时,她就是靠这磨绳的法子,从绑绳里挣脱出来,救了三个受伤的骑兵。
另一边,阿璃正领着苏文清、张猛等人朝着云州疾驰。
刚进云州城,她捏着那张伪造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晨光映得纸页上“割云州予吐蕃”的字迹愈发刺目,像根针似的扎在心上。
她刚从王石宝口中得到陈婆被抓的消息,起身就要往破窑赶,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攥住。
是苏文清,他指尖捏着密信边缘,墨影剑斜倚在膝边,剑鞘上的“智”字还沾着点从武宁带来的竹屑。
“少主且慢。”苏文清的声音比云州城的晨雾还沉,指腹划过“云州”二字的笔锋,“这信是假的。萧将军当年写‘州’字,末笔会带个小勾,他说那是‘守住云州的边角’,你看这信上的‘州’,末笔是直的——仿得像,却漏了将军骨子里的念想。”
他抬手将密信铺在城墙上,墨影剑轻轻挑开蜡封,露出里面泛黄的衬纸,“还有这纸,是京郊‘松鹤坊’的货。我早年在京中太学求学时,常帮先生整理文书,松鹤坊的纸纤维偏粗,边角会留淡淡的竹浆印,与北境流民常用的糙纸截然不同。北境流民连笔墨都稀缺,哪来京郊的纸?魏强是想借萧将军的笔迹,断你和流民的信任。”
阿璃盯着那漏勾的“州”字,忽然想起父亲萧策留给她的防务奏疏,上面每处“云州”都带着那点倔强的小勾,像极了父亲当年在军帐里拍着案说“云州是北境的门户,丢不得”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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