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魂窟的嘶吼与血腥味,仿佛还黏在每个人的头发和铠甲上。
撤离的队伍沉默地在荒漠中行进了一日,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一处能挡风的废弃驿站……
队伍在远离万魂窟五十里外的一处荒废驿站停下。
此处曾是前朝官道枢纽,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唯有一间还算完好的马厩阁楼可暂避风沙。
夜色如墨,一灯如豆。
阿璃亲自为柳彦舟换药。
他肩上被“药人”利爪撕开的伤口,虽已敷上公孙婧秘制的“生机散”,边缘却仍泛着一种不祥的灰败色,隐隐有黑气缠绕。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联手对敌吗?”阿璃轻声问,指尖轻柔地为柳彦舟涂抹药膏,“在云州,对付几个胡匪,你都紧张得手心出汗。”
柳彦舟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那时我只想护你一人周全。现在,却要与你一同扛起这万里江山。阿璃,辛苦你了。”
“有你在,就不辛苦。”阿璃俯身,额头与他相抵,“等孩子出生,我们教他读书写字,也教他明白,他父辈用生命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阴罗花的毒,已侵入经脉。”公孙婧面色凝重,指尖银针轻颤,“柳先生的‘枯荣真气’正在与之拉锯,此刻强攻不得,只能徐徐图之,以金针导引,辅以药浴,至少需七日,方能将余毒逼至一处。”
“七日……”阿璃指尖微微一颤,拭去他额上冷汗。
眼前人脸色苍白如纸,呼吸轻得几不可闻,与平日那个算无遗策、从容自若的柳彦舟判若两人。
一种陌生的恐惧,细细密密地攥紧了她的心脏。她可以面对千军万马,却无法忍受他生命如烛火般摇曳。
张猛与李明月安排好外围警戒,沉默地走进来。
张猛脸上新添了一道疤,从眉骨划至下颌,让他本就粗犷的面容更显凶悍,但眼中却布满血丝,声音沙哑:“阵亡兄弟们的遗体……已就地火化,骨灰收好了。赵岩将军的……单独存放。”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他临去前,让我转告殿下……‘周楚氏旧军,交给你了’。”
张猛独自擦拭着断雪刀上的缺口,每一处都对应着一位逝去的弟兄。
他拿起酒囊,默默洒在地上:“赵岩兄弟,还有诸位……走好。接下来的路,俺老张替你们走。”
李明月默默走到他身边,递过自己的水囊,里面是烈酒:“张将军,我敬你,也敬他们。”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阿璃闭上眼,赵岩最后冲向楚殇、血染玄甲的身影再次浮现。
那不是下属,那是曾经的仇敌,也是心怀大周天下叔伯,是燕云骑父辈们留给她的、最厚重的铠甲之一。
夜半,阿璃无法入眠,信步走至残破的院中。
疏勒河谷的风,到了这里已变得柔和,带着戈壁夜间的寒意。
一抬头,却见苏文清独自立于半截土墙之上,仰望着漫天星河,背影孤直。
“文清叔,在看什么?”
苏文清回头,清俊的脸上带着罕见的迷茫:“殿下,我在看星象。也在想……人心。”
他指向夜空,“紫微晦暗,将星摇曳,主天下兵戈不止。但这乱局,究竟起于天灾,还是源于人欲?”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楚殇、楚玄,乃至当年构陷周楚氏的幕后之人,他们所求,真的是天下吗?还是只是填不满的恨与妄?”
阿璃走到他身边,也望向那无垠星河:“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忘记了‘敬畏’。对生命的敬畏,对历史的敬畏,对这片土地上每一个平凡人生存的敬畏。他们将天下和众生,都当成了棋盘和棋子。”
“所以,”苏文清眼中渐渐恢复了清明,“我们不仅要打赢战争,还要打破这种‘妄念’。让兵符重现,是武力;但如何让这武力,成为‘止戈’的基石,而非新一轮野心的开端……这才是殿下您真正的棋局。”
阿璃微微颔首,一丝明悟与更沉重的责任同时落在肩头。
是的,摧毁黑鹰教、击败大食联军只是第一步。
如何让周楚氏的悲剧不再重演,让北境乃至天下重归秩序与安宁,是比任何一场战斗都更艰难的征途。
接下来的几日,是这个团队自西域之行以来,罕见的、紧绷节奏中的短暂松弛,却无人能真正放松。
公孙婧每日为柳彦舟行针逼毒,药浴的苦涩气味弥漫在小小的驿站内。
阿璃不离左右,在他因痛苦而意识模糊时紧握他的手,在他短暂清醒时,低声与他讲述接下来的谋划。
“分化联军,关键在于大食国与回鹘、葛逻禄等部并非铁板一块。”
柳彦舟倚在榻上,声音虚弱却清晰,“大食欲吞并,诸部欲掳掠。可遣能言善辩之士,携重金与许诺,暗中联络诸部首领……告知他们,与大食为伍,是驱虎吞狼,届时他们土地、部众,亦是大食口中之餐。若肯作壁上观,或倒戈一击,战后西域商路之利,大唐愿与其共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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