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帝国的心脏,夜色下的太极宫更显恢弘肃穆,但也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重。
紫宸殿内,烛火因穿堂风而微微飘摇,将年轻皇帝周显略显单薄的身影投映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光影交错,明灭不定,仿佛预示着他此刻复杂难明的心境。
龙纹御案一侧,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要将其淹没,那都是各地呈报的政务、军情,关乎着庞大帝国的运转。
而御案的另一侧,却只单独放置着寥寥几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火漆上特殊的印记,赫然表明它们来自遥远的西京——镇西王萧阿璃的紧急奏报。
周显刚刚详细阅毕阿璃派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最新急报。信中,阿璃以冷静而清晰的笔触,详述了白水涧激战、西京击溃大食、李明月来归等事,以及“绿柳山庄”遭遇“青梅会”精心策划的刺杀陷阱,柳彦舟险遭不测,以及事后搜查出的线索隐隐指向长安城内的某座显赫府邸。
字里行间,虽未明言指责,但那种被背后冷箭所伤的愤怒与警惕,已跃然纸上。
周显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坚硬的紫檀木龙案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深宫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惊心。
他年轻的脸庞上看似无波无澜,维持着帝王应有的威仪与镇定,但那双日益深邃的眼眸最深处,却翻涌着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阴鸷、冷厉,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陛下,四更天了,露重寒深,还请保重龙体,早些安歇吧。”侍立在一旁的内侍监高潜,偷眼觑着皇帝阴沉的神色,心中惴惴不安,终是颤声劝慰道。
他伺候这位年少登基、却手段日渐老辣的皇帝时日不短,深知其心性,此刻的平静之下,只怕正酝酿着雷霆之怒。
周显恍若未闻,他的目光从密信上移开,投向了宫殿角落那幅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幅大周疆域舆图。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被用朱砂特别醒目地圈出来的西域区域。
阿璃能在西域站稳脚跟,本是他力排众议布下的关键活棋。
此举意在经营西陲、震慑诸胡,更为将来应对更大威胁埋下伏笔。
可如今,这颗棋子却成了所有反对他集权、忌惮阿璃势力,或是别有用心者的眼中钉。
正因如此,他此前除必要的钱粮、军饷外,始终未能给阿璃更多支持。
甚至为平定靖王之乱后,收拾江南残局,他不得不从阿璃麾下抽调人手——既有燕云十八骑的旧部老将,也有北府新燕云的新锐将领。
最终竟不惜釜底抽薪,调走了与阿璃生死相依的李崇。他怎会不知阿璃在西域的处境早已如履薄冰?可他终究是帝王,肩头扛着的是整个大周的江山社稷。
自沈从安、姚知福之乱后,王朝根基早已大伤;接踵而至的靖王之乱,更是牵连甚广,朝堂上下为之一空。
他的诸多不得已,皆藏在这风雨飘摇的江山背后。
此时他不禁有些思念周龙杰。这位老相自云州归来后,便彻底告老还乡;苏博大学士已于三年前病逝,苏砚则远在江南……
这点倒与阿璃一般,他亦是孤掌难鸣!
“高潜。”
周显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在空旷的大殿中幽幽回荡:“你说,这满朝文武,一个个衣冠楚楚,背地里有几人真心盼着西京兵败、盼着阿璃马失前蹄?又有几人,在暗中咬牙切齿,盼她早日殒命?至于真心愿我大周江山永固、国祚绵长之人……又能有几个?”
这诛心之问,如同惊雷炸响在高潜耳边。
老太监骇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体抖如筛糠:“陛下!老奴……老奴万死不敢妄议朝政,不敢揣测诸位大臣之心啊!”
周显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讥讽的冷笑:“是不敢?还是不想?或者……是知道得太多了,反而不敢说了?起来吧。别动不动就万死,你的命,留着还有用。”
他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立刻去传京吾卫统帅冯异,禁军统领秦岳,即刻见驾,不得有误!”
“此刻?”高潜下意识地抬眼瞥了一眼殿外漆黑如墨的夜色,这个时辰宫门早已下钥。
“即刻!朕说即刻!”周显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质疑,“让他们从侧门进来,朕在偏殿等他们。”
“老奴遵旨!”高潜不敢再多言,连滚爬爬地起身,快步出去传令。
少顷,两位身负长安与皇城安危重任的武将——京吾卫统帅冯异与禁军统领秦岳(平定靖王之乱后,冯异已升任京营大都督,秦岳升任禁军都统),便身着便服,步履带风地匆匆踏入紫宸殿偏殿。
他们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急召而来,发髻微乱,但眼神却锐利清明,透着一股军人的干练与警惕。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出皇帝那张年轻却无比严肃的脸。
“臣冯异(秦岳),叩见陛下!”二人齐声行礼,甲胄叶片摩擦,发出轻微的铿锵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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