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保卫战的胜利,像一剂滚烫的烈酒,烧灼着每个幸存者的喉咙,也让这座新生城池的血液沸腾不息。
狂喜与剧痛交织,胜利的代价是新坟处处。白水涧畔,原本的茵茵绿草已被战火燎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层层新土堆积的坟茔,石碑冷硬,无声地诉说着惨烈。
阿璃一身缟素,立于万人冢前,亲自酹酒祭奠。寒风卷起她素白的衣袂,猎猎作响,她的脸庞比冰雪更冷,声音却比刀锋更利,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位将士耳中:“将士英魂,天地共鉴!此仇不共戴天,血债必以血偿!”
战后的抚恤与论功行赏迅速展开,如同雨点般落下,尤其是那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安西新兵和民夫,许多被破格擢升,迅速填补进战损严重的各军骨架之中,试图让这支疲惫之师重新充盈起来。
然而,**的伤痕或许能随时间愈合,战争带来的无形裂痕却已在暗处悄然蔓延,其中最深的,便是新至的“燕云别部”与原有安西军系之间的鸿沟。
李明月带来的三千燕云别部,确实是难得的精锐,甲胄鲜明,刀枪闪亮,行止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但他们出身中原武宁李崇旧部,骨子里带着一股源自中原的倨傲。
在他们眼中,这些常年与风沙、胡骑搏杀的安西军和西域各部辅兵,不过是不懂规矩、装备杂乱的边地蛮勇,如同雄狮瞥见土狼,虽知凶悍,却难掩轻蔑。
而安西军的骨干,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几进几出杀出来的百战余生?他们用命守住了这座城,如今却要面对这些“空降”而来、待遇往往更优一筹、还眼高于顶的“少爷兵”,心中那口恶气实难下咽。
日常操练时的碰撞、物资分配时的龃龉、驻地划分时的摩擦,点点滴滴,积累起来,已是火星四溅,一触即发。
这场迟来的冲突,终于在演武场上爆发。
一次例行合击演练中,燕云别部一名姓赵的队正,因一名安西都尉在变阵时慢了半拍,影响了整体队形,竟当众厉声叱骂:“西凉孬种!如此迟钝,也配与我等同列?”
那名都尉是跟随阿璃从疏勒围城绝境中一路杀出的老人,脸上还带着一道未愈合的箭创,闻言眼眶瞬间赤红,怒吼一声:“直娘贼!你说什么!”便要扑上去拼命,被周围同袍死死抱住,场面顿时剑拔弩张,险些失控。
消息迅速传至正在议事的西京王府。
阿璃正与柳彦舟、苏文清一同审视城防重建图。
听完禀报,苏文清面露深忧,拱手道:“殿下,两军嫌隙已深,平日小摩擦不断,今日竟至当众险些斗殴,长此以往,恐生营啸之祸!需当机立断,严惩肇事双方,以儆效尤。”
阿璃指尖按在地图上西京城的轮廓上,沉默片刻,眼神锐利如鹰,缓缓摇头:“堵,不如疏。压制只能得一时平静,积怨反而更深。传令,明日巳时,全军于大校场集合,本王亲自主持大比!不较个人勇武,只考团队协同、攻防对抗!”
她随即转向柳彦舟,语气凝重地问道:“彦舟,之前让你详查的弩箭箭头,可有进展?”
柳彦舟面色凝重,从袖中取出一枚用锦帕小心包裹的淬毒弩箭残骸,递了过去:“阿璃,你看这锻造纹路。我反复比对库存及各国样本,此非西域常见技法,亦非大食风格。其核心在于这百炼钢芯与外层的冷锻之法,工艺精湛,绝非民间匠户所能为。此乃中原军器监的不传之秘,而且从钢质与磨损看,应是一两年新制之物。”
阿璃接过那冰冷的箭头,金属的寒意仿佛直透心底,让她指尖微颤。她声音低沉下来:“中原官造制式兵器……有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与虎谋皮?”
“恐怕情况更糟。”柳彦舟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可闻,“大食,或者具体说达玛亲王麾下的势力,或许已通过某条我们尚未察觉的隐秘渠道,不仅获得了我们安西军的制式军械样本,甚至可能……朝中有人暗中持续输送军资。墨羽根据先前线索去追查,但对方手脚极为干净,几条明线追下去,都如同泥牛入海,了无踪迹。这绝非普通势力所为。”
内忧未平,外患更添诡谲。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阿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当前首要之事,是整顿内部,稳住军心。
次日,西京大校场,旌旗蔽日,战鼓隆隆。
全军集结,黑压压一片,肃杀之气冲霄而起。
阿璃一身明光铠,戎装登台,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泾渭分明的两股洪流——左侧是甲胄鲜明、队列严整如铜墙铁壁的燕云别部,气势凌厉;右侧则是装备斑驳不一、甚至不少带着伤痕的安西军与西域各部子弟兵,他们虽无统一光鲜的衣甲,但那股从血火淬炼中带出的悍野之气与眼神中的坚韧,同样令人不敢小觑。
两军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垒,隔阂深重。
“将士们!”阿璃清越的声音灌注内力,清晰地响彻全场,压过了风声鼓声,“白水涧的血,还未干透!西京的城墙,还映着战火的焦黑!我们脚下的土地,浸透着袍泽的热血!今日,站在这里,没有燕云、安西之分!没有中原、西域之别!只有同一个名字——西京守军!是扞卫此城、此路、身后万千黎民百姓的生死袍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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