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荒原的寒风,裹挟着血腥与抉择的沉重,吹拂着伊稚特斤残破的营帐。
吐蕃密使带来的诱惑与阿史那默使者给予的生路,如同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摆在这位落魄首领面前。
营地里,争吵声日夜不休。
年轻气盛的战士渴望用敌人的鲜血洗刷耻辱,重现黑风部落的狼旗;而饱经沧桑的老人和拖家带口的牧民,则更倾向于那能让孩子活过寒冬的粮食与药材。
伊稚特斤独自坐在帐中,面前摆着那柄跟随他多年的狼牙棒,棒身上布满砍痕,诉说着往日的厮杀。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冷的铁器,眼中挣扎之色愈浓。
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燃烧,但族人冻饿而死的惨状,阿古拉家孩子吃着白面馍馍的笑脸,却又一次次浮现在眼前。
“首领!”一名心腹战士掀帘闯入,脸上带着兴奋与急切,“兄弟们都快按捺不住了!吐蕃人答应给咱们武器粮食,还能帮咱们打回老家!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难道咱们真要像丧家之犬一样,去接受周人的施舍吗?”
伊稚特斤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弥漫,低吼道:“施舍?那是能活命的粮食!你看看帐外那些孩子!再看看咱们还剩几匹马?几把能用的刀?就算吐蕃人真给东西,让咱们去云州边境闹事,然后呢?惹怒了大周军,李崇从西域回来,咱们这些人,够他塞牙缝吗?黑风部落,就真要绝种了吗?!”
那战士被吼得一怔,嗫嚅着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孩童惊喜的叫声。
伊稚特斤皱眉出帐,只见阿史那默派来的使者去而复返,这次,他身后跟着几辆牛车,车上满载着成袋的青稞、粟米,还有御寒的毛皮和治伤的药材。
更让伊稚特斤瞳孔收缩的是,随行而来的,还有几名云州医营的学徒,正手脚麻利地帮着部落里的伤患处理伤口。
“伊稚特斤首领,”使者面容肃穆,指着那些物资,“这是护国公主殿下以个人名义,先行赠予贵部度过寒冬的。殿下说,人命关天,恩怨可暂放。云州城门或许暂时不会为拿着刀的人敞开,但互市的粮台,永远为愿意活下去的人准备着。”
没有居高临下的训诫,只有实实在在的援助和一条清晰可见的活路。
黑风部落里的老弱妇孺看着那些粮食药材,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
几个原本叫嚣着要报仇的年轻战士,看着自家孩子捧着分到的热粥,也默默低下了头。
伊稚特斤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
他看看那些能救命的物资,又看看身边族人期盼的眼神,最后望向南方云州的方向,那个他曾经发誓要踏平的地方。
良久,他猛地转身,对那名吐蕃密使藏身的帐篷方向,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伊稚特斤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决绝,“我伊稚特斤,是草原的狼,不是别人手里咬人的狗!黑风部落的仇,我自己会记着!但要我用族人的命,去给别人当刀使,做梦!”
他随即对阿史那默的使者,单手握拳捶胸,行了一个草原上表示敬意的礼:“替我谢谢公主殿下……这些粮食,算我伊稚特斤借的!开春之后,我用皮毛和奶酪还!”
云州都督府,阿璃很快收到了阿史那默转来的消息。
“伊稚特斤……拒绝了禄东赞。”阿璃将密信递给周龙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收下了我们援助的物资。”
周龙杰阅罢,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识时务,知利害,虽蛮勇,却也不失为一条汉子。如此一来,禄东赞想从北境撬动云州的图谋,便落空了大半。”
然而,周龙杰的笑容并未持续多久。夜影带来的另一份密报,让书房内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周相,公主。我们潜伏在吐蕃边境的暗哨发现,尚结赞并未因物资点被袭而收敛,反而加大了对安西都护府南路疏勒一带的渗透。他们似乎改变策略,不再寻求大规模冲突,而是鼓动当地几个本就对朝廷赋税不满的小部落首领,以‘自治’为名,频频骚扰官道,劫掠落单商旅,制造持续的恐慌。安西都护府兵力有限,疲于应付,南路商路已近乎中断!”
“釜底抽薪!”苏文清倒吸一口凉气,“禄东赞这是要将安西四镇彻底孤立!若南路长期不通,西域诸国见大周连商路都无法保障,离心倾向必然加剧!”
阿璃蹙眉:“李崇将军那边情况如何?”
夜影回道:“李将军已稳固播仙镇防线,小股敌军不敢正面交锋。但敌军化整为零,利用地形周旋,清剿不易。且安西南路告急,都护府已有意抽调东路兵力支援,李将军面临的压力增大。”
形势陡然逆转!禄东赞虽在云州受困,北境策反失败,但其在西域的第二波攻势,却更为阴险难防。
他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要利用漫长的边境线和复杂的部族矛盾,一点点地放血,拖垮大周在西域的统治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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