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昏,柳彦舟正对着一卷《漠北草药志》蹙眉推敲一味解毒方剂的君臣佐使,窗外忽传来极轻微的“嗒”的一声,似石子落瓦。
他心下一动,悄然启窗,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滑入,正是夜影。
他风尘仆仆,玄色劲装上犹带漠北风沙气息。
“柳大人,”夜影声音压得极低,递过一枚以蜜蜡封口的细小竹管,“漠北暗哨最新线报,冯冀的人,与黑风部落残部确有接触,似在寻找一样东西。”
柳彦舟捏碎蜡封,展开内里薄绢,上面是夜影麾下暗哨以特殊药水绘制的简易地图与寥寥数语。
图指示漠北“鬼哭隘”附近一处废弃的突厥祭坛,语曰:“信物或藏于此,关乎当年镇北王与突厥右贤王部旧约,冯党欲毁之灭迹,或可证清白。”
“鬼哭隘……父亲当年做随军文书时,曾提过这个地方……”
柳彦舟的瞳孔骤然一缩,指节攥得发白 。
方才夜影提及的 “冯冀密联北境突厥旧部”,竟如钥匙般撞开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幼时他趁父亲柳文敬伏案时,曾偷摸掀开过那只锁在梨花木匣里的随军笔记。
彼时纸页泛黄,墨迹晕染,残页上除了 “北境异动”“突厥密使” 的字眼,还隐约提过一件 “玉蝉信物”,旁注小字模糊可辨:“冯姓者窥之,镇北王萧策或牵涉其中”。
他父亲当年以监察御史身份赴北境,本是奉先帝之命核查军饷亏空,却不料卷入一桩被刻意从卷宗中抹去的旧案。
如今想来,那旧案的脉络,竟一头拴着如今步步紧逼的冯冀,另一头,赫然连着二十年前战死的镇北王萧策!
思绪翻涌间,二十余年前的雪夜骤然在眼前铺开。
那日镇北王萧策率燕云十八骑追击黑风部落残部,刚踏入鬼哭隘左近的峡谷,两侧山岩后便炸起震天喊杀。
突厥兵如决堤洪水般涌来,弯刀劈开漫天雪雾,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箭矢密如骤雨,萧策身边的亲兵来不及举盾,惨叫声便混着血沫溅在雪地上,顷刻间倒了大半。
兵力悬殊之下,原大周国第一勇士镇北王萧策为护战友,自身也未能幸免——左臂被弯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顺着铁甲缝隙蜿蜒而下,滴在积雪里,拖出一道刺目的暗红。
眼看乱刀就要将他吞没,生死一线间,一道玄色身影突然撞入敌阵。
是副将沈从安。
彼时他与萧策尚是生死相托的袍泽,率五十骑玄甲锐士如闪电破阵。
掌中长枪旋舞如银龙,挑、扫、刺不过三招,便掀飞三名突厥兵;随即不顾后背暴露,探手死死扣住萧策的甲带,凭着一股撼人的蛮力,竟将他从层层刀丛中生生拽了出来。
可这事从头至尾都透着蹊跷。
萧策素来与突厥右贤王部无隙,甚至前一年还曾助其平定内部叛乱,这场伏击竟无任何预警。
更遑论沈从安,彼时与萧策情同手足,若说那伏兵的主使是他,任谁也不信。
柳彦舟指尖泛白,脑中碎片终于拼凑完整:如今若能找到笔记中提及的玉蝉信物,证实冯冀早与当年伏击有关,便能坐实他先构陷萧策、再胁迫父亲作伪证的全套阴谋。
如此一来,冯冀如今攻讦 “柳家通敌” 的罪名,便会不攻自破!
“此事关乎全局,暗哨只查到冯冀近期与突厥某部密使接触,还提及‘二十年前旧物’,便遭灭口。”
夜影的声音压得更低,语气凝重,“李将军与阿璃公主已知晓详情,但云州城内冯冀耳目遍布,稍有异动便会打草惊蛇。将军的意思是……”
“我去。”柳彦舟斩钉截铁,眼中燃起久违的锐光,“我乃白身,无职无权,悄然离城,不易引人注目。且我通医理,识草药,漠北地形亦曾研习,比寻常兵士更易伪装潜入。更重要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这是我必须去做的事。为阿璃,为北境,也为我柳彦舟……正名。”
夜影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言,只道:“漠北路险,部落杂处,人心难测。大人务必谨慎。三日后子时,西城门暗渠出口,有马匹干粮接应。”言罢,身影一晃,已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柳彦舟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决然。
他迅速收拾行囊,几卷紧要医书,一套简便银针,些许解毒避瘴的成药,还有——阿璃新婚夜赠他防身的一柄贴身短刃。
他铺纸研墨,给阿璃留下一封简短书信,只言“赴漠北寻药,勿念,珍重”,将万千牵挂与承诺,尽数压下。
三日后,子夜。
云州城万籁俱寂。
偏院小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身着突厥牧民旧袍、背着药篓的身影融入夜色,直奔西城。
阿璃立于镇北大将军府最高处的阁楼,凭窗远眺,手中紧握那封墨迹未干的信,月光照在她清减的脸庞上,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色与无比的信任。
漠北风沙烈,孤骑踏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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