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都督府地牢,阴冷潮湿,唯有一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
柳文敬瘫坐在草席上,一日前还趾高气扬的云州知府,此刻官袍皱褶,发髻散乱,面如死灰。
铁门哐当开启,李崇与红妆并肩走入,身后跟着手持证物箱的苏文清与柳彦舟。
李崇并未急于审讯,只是将搜出的密信、假账册,以及那包被调换的“药材”,一一摆在柳文敬面前。
证据沉默,却比任何呵斥都更具压迫力。
红妆静立一旁,目光清冷,她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余下的唯有对背叛的痛心与对北境安稳的忧思。
良久,柳文敬干裂的嘴唇颤动,发出嘶哑的笑声:“成王败寇……罢了,罢了。李崇,你赢了。”
他抬起头,眼中是穷途末路的疯狂与一丝不甘,“可你以为,单凭我柳文敬,有胆子做下这等泼天大事?有能耐连通苍狼部落、在朝中兴风作浪?”
“说下去。”李崇声音平静无波。
“是京里的‘贵人’!”柳文敬豁出去般低吼道,“是枢密副使冯冀,冯大人!他才是主谋!我不过是在云州听他指令行事!他许诺,只要能让太子看到北境在你李崇治下乱象丛生,看到萧阿璃这个有突厥血脉的大都护不堪大任,他便能借此发难,重整北境兵权,将他冯家的人安插进来!”
冯冀!枢密院副使,姚知福的左膀右臂,地位仅在几位老将军之下,且素与帝师苏博一派政见不合。
此揭破,无疑在看似平静的朝堂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冯冀为何要针对北境?针对阿璃?”红妆忍不住追问。
柳文敬惨然一笑:“为何?萧策王爷当年在时,北境铁板一块,冯家插不进手。后来王爷殉国,姚党乱政,好不容易有了缝隙。谁知又出了个更厉害的萧阿璃,不仅稳住了局面,还搞什么‘互市’、‘共耕’,将这北境经营得铁桶一般,连太子都青眼有加!冯冀怎能不急?他需要乱子,需要证明你们无能,需要将这北境的权柄,重新夺回他们这些‘清流正朔’的手中!还有靖王……我当年受靖王这恩,一直无以为报,如今他失势……只是苦了彦舟……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是身不由己……”
李崇与红妆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这已非简单的边患,而是牵扯到朝堂中枢的权力倾轧,北境的安宁,成了某些人争权夺利的筹码。
“好一个身不由己!”
李崇对柳文敬恨恨骂道:“你这是糊涂!糊涂!你对得起大周,对得起太子殿下、对得起苏博学士、对得起阿璃大都护、对得起彦舟,对得起北境父老乡亲吗?亏你还以清流自居!”
柳文敬涕泪交加:“我是对靖王愚忠呀……”话刚出口,喉间就像堵了团烧红的棉絮,烫得他喘不过气。
他垂着头,不敢去看柳彦舟那双写满失望的眼睛。
方才儿子进来时,眼底还残存着一丝 “父亲或许无辜” 的希冀,可现在,那点光怕是比地牢的油灯还暗了。
他何尝不知道“愚忠”两个字有多轻飘飘?当年靖王递来那袋救命的碎银子时,他确实跪在地埂上赌咒,说此生必报恩情。
可后来呢?冯冀拿着他当年写给靖王的谢恩信找上门,说“靖王谋逆案未结,柳知府想被拖下水吗”,他第一反应不是辩解,而是死死攥住了知府的印信。
他怕啊,怕好不容易熬来的官身没了,怕妻儿跟着他从云端跌进泥里。
那时冯冀说 “只需帮着递些消息,事后保你升参政”,他竟还动了心。
他想起去年冬天,柳彦舟捧着百姓送的腊梅回家,说 “爹,城外张老汉说您分的粥够稠,能暖到开春”,他当时摸着腊梅的花瓣,心里还酸了酸,觉得自己没辜负 “父母官” 三个字。
可转头柳忠来报 “药材运去苍狼部落了”,他却只敢问 “没留下痕迹吧”。
原来从那一刻起,他就不是什么好官了,只是个贪生怕死、还想捞点权的懦夫。
“我…… 我不是故意的……” 他声音发颤,指尖抠着草席的破洞,指甲缝里嵌了泥,“冯冀说,只要北境乱一阵,太子只会怪李崇和阿璃,不会查到我头上…… 我想着,等靖王真成了事,彦舟就能去京城当差,不用在这北境吃风沙……”
这话越说越没底气,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分明记得,上个月柳彦舟跟他争论 “互市该不该扩”,说 “爹,阿璃大都护说得对,各族和和气气的,比打仗好”,他当时却劈头盖脸骂了儿子 “毛头小子懂什么”。
其实他是怕啊,怕互市办得越好,冯冀越容不下北境,越要催着他搞破坏。
现在想想,那些被他 “损耗” 的药材,本该是给燕云骑治伤的;那些被柳忠送走的消息,可能让多少士兵送了命?
他蹲在赈灾棚里分粥时说的 “为官者要对得起百姓”,原来全是自欺欺人的空话。
“彦舟……” 他终于抬眼,看见儿子别过脸去,肩膀在轻轻发抖,眼泪顺着脸颊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的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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