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城下,硝烟像扯碎的灰纱悬在半空,尚未散尽。
连番苦战虽暂挫苍狼部落巴特尔的锐气,李崇肋下箭伤却仍在灼痛。
那痛远不及心口的揪扯:内鬼未除,军心疑窦如附骨之疽,而云州、红妆的安危,更是像根烧红的针,时时刻刻刺着他。
夜影派去的暗哨早没了音讯,云州方向的消息堵得严实,每一秒等待都像在冰水里熬煮。
“老李!” 军帐帘被猛地掀开,赵烈的声音裹着颤意闯进来,那是激动,而非惧意,“云州夜枭的密信,到了!”
李崇几乎是踉跄着起身,指节因急切泛白,一把夺过那枚鸽卵大的蜡丸。
指尖捏碎蜡壳时溅出几点蜡油,他匆匆展平薄如蝉翼的纸条,夜影独有的暗记勾勒出十个字:“夫人安,内患暂平,然根须或深,速归。”
悬着的心落下半截,可“根须或深”四字又像冰锥,狠狠扎进刚松的弦里。
红妆竟已着手清内?云州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不能等了,必须速战速决,回师云州!
他俯身盯住地图上代州与云州间的山川脉络,一个冒险的念头骤然成型:巴特尔仗着内应通消息,气焰正盛,定料他困守孤城不敢出击,何不将计就计?
“赵烈,传令!”李崇指尖重重戳在黑风峪的标记上,“全军饱食,入夜后偃旗息鼓,分批从南门暗出,绕去黑风峪设伏。”
“将军?”赵烈愕然瞪大眼,“黑风峪是苍狼部落的活动腹地,不是回云州的路啊!”
“正因为此。” 李崇眼底闪着冷光,“巴特尔求胜心切,又自恃知我军情。他若见我‘弃城回援’,必率主力追击,想在半途截杀,黑风峪是他最好的埋伏点,也是我们请君入瓮的绝地!”
这是场豪赌:赌巴特尔的贪婪与狂妄,赌麾下将士的韧劲儿与执行力。
败了,代州丢、云州危;成了,便能一举击溃苍狼部落主力,保北境数年安宁。
“末将明白!” 赵烈眼中瞬间燃起战意,抱拳转身时,靴底踏得帐内地面轻颤。
与此同时,云州城并未因人质获救而松气。
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像潮雾,裹着整座城。
红妆与苏文清、柳彦舟、邓军等围在密室案前,李崇密信里 “线索指向云州” 的话,再结合夜影查来的零碎信息,正被一根无形的线串成串。
可疑的不是普通军士吏员,而是能同时触碰到边防调度、物资调配,甚至与右贤王部往来文书的核心人物。
范围越缩越小。
“近日只有柳知府(柳文敬),以筹备太子驾临需统筹物资为由,频繁调阅过往军资账簿。”
苏文清指尖叩着案上堆叠的账簿,语气沉得像压了霜,“尤其对去岁秋冬防黑风部落时的粮草、军械消耗,问得细到反常。”
柳文敬?红妆眉尖猛地蹙起。
她忆起那位总笑眯眯的云州文官之首,柳彦舟之父,平日热心民生,待人一团和气,竟能藏得这么深?可李崇的警示、夜影的线索,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苏将军,柳大人。”红妆指尖在案上轻轻一敲,语气斩钉截铁,“无论牵涉到谁,都得查个水落石出,但必须要铁证。阿璃大都护和李崇回来前,我们外松内紧,一切如常,绝不能打草惊蛇。”
她抬眼看向两人:“苏统领,加派你最信得过的人手,暗中盯着柳知府和他的亲信;柳彦舟大人,烦你借太医身份,以查验库房药材为由,看看能不能找出账实不符的破绽。只是柳知府是你父亲……”
柳彦舟指尖先按了按腰间的药囊,指节泛白的力道渐渐松缓,抬眼时眼底已无半分犹疑,反倒多了几分沉定:“李夫人不必顾虑这层父子情分。家父为官二十余年,素来以‘清慎’二字自诫,府中库房账目每月都会亲手过目,若真有疏漏,多半是身边人钻了空子——就像上月我为他诊脉时,他还提过管家柳忠报的药材损耗比往年多了三成,却拿不出库房受潮的实证,只说‘下人办事难免有差池’,想来是没多想其中关节。”
他往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我若避而不见,反倒会让人心生揣测,以为我们父女有意遮掩;不如亲自去查,一来能借太医查验药材药性的由头,名正言顺翻查出入库底册,二来也能暗中看看柳忠是否有手脚。若是柳忠私吞药材、伪造账目,查清了既能还家父清白,也能揪出幕后之人;即便……即便真与家父有关,早一日查明,也能早一日设法补救,总好过等大都护回来,落得个‘欺上瞒下’的罪名。”
说罢他转向苏文清,拱手补充:“文清叔暗中盯防时,可多留意柳忠的行踪。此人近日常以‘采买药材’为由出府,却从不走官办药行的路子,说不定与外头人有勾结。明日辰时我去库房查账,若发现账实不符,会故意以‘药材需重新晾晒’为由拖延,给文清叔的人手争取时间。”
一张无形的网,悄然在云州城的街巷里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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