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大理寺的烛火摇曳至五更,将姚知福画押的供词与云州暗线分布图映得字字分明。
冯异刚以细竹骨吸干信笺墨迹,信使便将裹着油布的密信揣进贴肉衣襟。
马蹄踏碎晨霜的声响划破寂静街巷,连檐角残雪都震得簌簌落,一路朝着北境云州疾驰而去。
此时契丹先锋已抵京师五十里外,李狂与张锐的北府新燕云正于前线死扛。
阿璃心中清明:唯有让云州提前清剿暗线、缠住达玛残部,方能解京师腹背受敌之困,这封密信,便是串起北境与京师安危的铁索。
三日后的云州,连旬风雪总算敛了势。晨光揉碎成金箔,洒在西城门戍楼上,檐角冰棱垂着晶莹的尾,滴答淌水落在青灰城砖上,晕开浅淡的湿痕,像给冷硬的城垣缀了些软意。
李崇立在垛口旁,紫袍下摆沾着未化的雪粒,指尖无意识叩着城砖——那砖面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仍藏着边塞风沙的粗粝。
周达站在身侧,手中那封军情密信已反复看过数遍,信纸边缘起了毛,还裹着西境未散的寒气。
他尚不知京师的急信已过代州,正顺着驿道往义仓赶;更不知自己与身边众人,即将扛起稳住北境、支援京师的千钧重担。
“巴图将军虽将达玛的吐蕃兵逼退至边境,可残部没散,还在偷偷掠取牧民的牛羊充粮草。”周达压着声线,喉间裹着晨霜的冷意,“更棘手的是左贤王阿史那咄苾,阴山斥候传回消息,他的牙帐最近调动频繁,怕是想趁咱们盯着西境时钻空子。”
李崇点点头,指节在城砖上顿了顿,声音沉得像城根下的岩石:“阿璃少主临走前只留了‘守好云州’四字。这‘好’字,从不是守住城门便算完,得让城里百姓能踏实地碾米、织布,让周边部落不敢动歪心思,才算万无一失。”
周达刚要接话,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积雪被踩得“咯吱”响,混着墨香与草药香飘来。
不用回头,李崇便知是苏文清——这位燕云十八骑的老将,总揣着本翻得卷边的《孙子兵法》,书页间夹着晒干的防风草,人送绰号“书生”。
他走到两人身边,小心翼翼展开一张桑皮纸布防图,边角用浆糊粘了三层补丁,炭笔标注的城门、染坊、义仓位置清晰,关键处还点着朱砂。
“李将军,周统领。”苏文清枯瘦的指尖点在“北门外荒道”的岔路口,眼底亮着锐光,“末将带斥候查了三日夜,城西染坊到西城门的暗线已清干净,地窖里的细作也都拿了。但北门外荒道上,发现了新的马蹄印,您看这蹄印间距,还有踏在雪地里的深度,不是咱们的战马,倒像是突厥游骑的。”
他顿了顿,指尖又往义仓方向划了划:“达玛若想反扑,绝不会撞咱们重兵把守的西门,大概率会从这岔路绕后,打义仓一个措手不及。仓里存着百姓半月口粮,绝不能出事。”
李崇的目光顺着炭笔线条绕了半圈,忽然转头望向人群里的赵烈:“鹰眼,带两个斥候去查!”
赵烈早竖着耳朵听着,听见“鹰眼”二字,立刻往前跨了半步——这绰号是弟兄们给的,因他辨蹄印、识风向从不出错。
他身材魁梧,玄色披风扫过积雪时,腰间短弓的铜扣撞出脆响,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刀疤,倒添了几分利落。
“放心!”他攥紧弓梢,声音亮得能穿透晨雾,“俺半个时辰内准给您回话!”
说罢转身,三个身影的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北门方向,只留下三道浅淡的雪痕。
“周达,随我去义仓。”李崇整理了下紫袍领口,把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柳知府虽稳妥,但咱们去坐镇,百姓心里更踏实——民生稳了,军心才能稳。”
姚知福既已落网,阿璃为整饬云州吏治、稳固地方秩序,先与苏博、冯异诸人会商,后向太子周显奏请,荐柳文敬接任云州知府一职。
刚走下城楼石阶,就见个灰布甲身影从街角冲过来,脚步太急,雪地里滑了个趔趄,却把怀里粮册护得紧紧的。
是张武,北府新燕云的新锐,入营还不到半年,脸膛上的青涩未脱,攥着粮册的手却把纸边捏得发皱,指节泛白。
“将军!”张武跑到近前,喘着气停下,额角沁出的细汗沾着雪粒,“柳知府让俺来报,义仓的粥快熬好了,他让您过去看看分粮次序,怕人多手杂出乱子。”
李崇接过粮册,指尖触到纸页上的墨迹,还带着点温度,想来是柳文敬刚核对完的。
他顺着石阶往下走,目光扫过街道,心头忽然一暖。
雪后的云州已醒了过来。街角染坊的门帘掀动时,飘出半缕靛蓝水汽,工匠扛着的松木还沾着雪,在青石板上拖出浅痕;巷口有孩童穿着棉袄追闹,手里攥着雪球,笑声脆得像檐角冰棱碰撞;不远处,两名衙役推着粮车往义仓去,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痕,车上插着的“云州”字旗在风里飘着,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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