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大理寺的审讯室里,石墙缝里渗着经年不散的寒气,冷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铁链一端锁在青石柱上,另一端缠在姚知福的手腕脚踝,每一次细微的挣扎,都扯出“哗啦”的脆响,像极了亡魂在暗处的低语。
他垂着头,凌乱的头发黏在满是血污的脸上,遮住了半只眼睛,只露出的那只眼还梗着几分狠劲。
可若细看,便会发现他指尖正下意识抠着石柱缝,指甲缝里嵌着昨夜挣扎时蹭的石屑,那是强撑镇定的破绽。
“你们别白费力气了!”姚知福的声音带着未愈的沙哑,却故意拔高了几分,像是想靠音量压下心底的虚慌,“契丹可汗与我有约,只要他大军一到,你们这些逆臣,全得死!”
他说“契丹可汗”时,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期待,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是支撑他不肯认罪的最后底气。
阿璃坐在对面的木椅上,玄甲衬得她面色愈发清冷。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指尖轻轻叩着桌案,那声音不重,却像敲在姚知福紧绷的神经上,让他后颈的汗悄悄渗了出来。
案上摊着的密信与玉玺私印,边角还沾着从姚府搜出时带的灰,每一样都是戳穿他谎言的铁证。
阿璃看着他外强中干的模样,心底压着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太后驾崩时的惨状、被血祭的工匠们的骸骨、北境百姓因他挑拨而遭遇的战乱,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打转,可她知道,此刻必须冷静。
“姚知福,你以为契丹会真心帮你?”阿璃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寒冬的冰,她缓缓拿起案上那封染血的密信,指尖捏着信纸边缘,动作不急不缓,“这是从你亲信书房的暗格里截获的,你不妨看看。契丹可汗要你交出北境地图和粮草调度权,还要你杀了所有反对他的大臣。”
她顿了顿,看着姚知福骤然僵硬的身体,继续道,“你于他而言,不过是枚趁手的棋子,等他拿下京师,第一个要清理的,就是你这个‘中原王’。”
“不可能!”姚知福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破音,他想伸手去夺密信,却被铁链拽得一个趔趄。
可当他看清信上契丹可汗亲信的笔迹,看到自己当初亲手画的粮草调度标记时,心脏像被一只冷手狠狠攥住,喉间瞬间发紧。
他强压着慌乱,嘴硬道:“休要妖言惑众!我与可汗是盟友,他怎会骗我?”可垂在身侧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发抖,那点仅存的底气,正被密信上的字迹一点点冲垮。
这时,审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柳彦舟快步走进来,手中攥着的另一叠密信还带着太庙暗格的潮气。
他将密信“啪”地拍在姚知福面前的地上,声音里满是鄙夷:“盟友?你看看这些。你藏在太庙的通信,许了达玛云州三城,让他牵制北境军;还有这封写给契丹的降书,承诺若拿下京师,就尊契丹可汗为‘天可汗’。姚知福,这些字是你亲手写的,印鉴是你私刻的,你还想抵赖?”
姚知福的视线落在那叠密信上,瞳孔骤然收缩。
太庙的暗格是他效仿前朝旧例挖的,藏在太祖神像的基座下,连最亲近的管家都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找到?
他猛地抬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混着嘴角的血污,在下巴上积成小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他以为的“隐秘”,在阿璃他们眼中,不过是昭然若揭的把戏。
心理防线崩裂的瞬间,姚知福整个人垮了下去。肩膀耷拉着,脑袋垂得几乎抵到胸口,脊背像被狂风抽打的枯木,止不住地发颤。
他的指节捏得泛出青白,指甲死死抠进青砖缝隙,血珠顺着砖纹蜿蜒渗进去,凉意浸到指尖,他却浑然不觉。
声音裹着哭腔,又掺了砂砾似的粗粝,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碾出来,磨得人耳疼:“二十余年前,沈从安在醉仙楼给我斟酒,酒液晃着灯影,他却说‘萧策有兵权又如何?京城权柄才真能定人生死。想当初我在吏部当差十年,侍郎家的狗见了我都敢龇牙,尚书府的门房敢当着面啐我,凭什么?’可后来萧策死了,大家都说是我害的!若不是陛下怕他拥兵北境,暗中松了手,我怎能轻易得手?”
他突然顿住,喉间滚过一声喟叹,字字都裹着不甘,“这就是皇权呀!”
猛地抬头时,他眼瞳里布满血丝,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我任枢密院正使那几年,大权在握,别说太后宫里的人不敢对我不敬,连陛下见了我,都得让三分脸色!契丹可汗把那方‘中原王’鎏金印往我手里拍时,龙纹凸起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烫,烫得我心尖都颤!他说‘助我拿下云州、代州,往后中原的税赋、城池,连大周皇子的生死,都由你说了算!’”
他喉结又狠狠滚了滚,哭腔里缠上近乎病态的痴迷,声音却发飘:“可到了夜里,‘中原王’三个字总在我脑子里撞,撞得我睁着眼到天亮。我总梦见自己站在金銮殿上,百官全跪着,那些从前踩过我、笑过我、拿我当蝼蚁的人,连抬头看我的胆子都没有……凭什么萧策能当镇北王?凭什么大周的皇帝就得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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