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雪还在下,没了先前的狂猛,只剩碾成细屑的冰碴,落在残破的城堞上,转瞬积起一层青白霜花。
西城门的战场刚清理过半,断刀残箭斜扎进冻硬的土里。
暗红血渍早冻成硬块,被雪盖去大半,只露些深褐印子,像极了这座边城结在骨血里的疤。
李崇拄着环首刀立在城头,指节攥得泛白。
玄甲上的血污冻成冰壳,每动一下,甲片就发出“咔嗒”脆响,似冻裂的木头。
他双眼凝着化不开的警惕,望向吐蕃兵撤退的方向:达玛虽撤,可麾下“焦土猎手”论钦陵素来阴狠,绝不会轻易罢休,说不定正藏在哪个雪窝子里,等着咬云州一口。
“将军,伤兵营递了信。”一名亲兵快步上前,声音从冻僵的喉咙里挤出来,低哑得发涩,“药老说重伤员堆成了山,金疮药快见底了。”
李崇身边的苏文清摸着墨影剑,笑着打趣:“这场仗打了三天三夜,守军折损近半,活着的也个个带伤,连喝口热粥都得攥着刀。老李你倒好,把我派去管后勤调度,你们在前头杀敌痛快,我这墨影剑倒快渴死了!”
李崇拍了拍他的胸膛,语气豪气干云:“老苏别怨我,谁不知道你剑法超群?可若不是你智谋多端,硬撑着调度云州百姓支援,咱们的后勤早垮了。论功劳,你不输阵前任何一人!”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转头对亲兵下令:“去府库调药,府库不够就去城内药铺征。跟掌柜们说,战后都护府加倍还,少一文都不行。另外让周达安排北府新燕云的弟兄守西城门,一个时辰一换岗,眼睛都给我睁圆了,别让吐蕃人钻空子。”
“是!”亲兵抱拳转身,踉跄了一下,又立刻挺直脊背扎进风雪里。
李崇刚要转身,就见赵烈提着长枪走来。
他肩上箭伤刚裹了绷带,渗血的红透出来,将白纱布染得斑驳,可他的脊背依旧挺得像松。
赵烈快步趋至近前,喉结狠狠滚了一圈,声音裹着未褪尽的悔意:“老李,书生!先前是我猪油蒙了心,糊涂透顶,险些误了军国大事!往后云州防务,你们尽管支使我。我赵烈若敢皱半下眉,就不算燕云十八骑的老卒!”
苏文清笑骂:“好你个鹰眼,昏迷时没少骂李崇我们,如今一醒倒谦逊起来了!”
李崇的目光落在赵烈身上。
他知道这人本是镇北王萧策从千军万马中挑出的精锐,这些年九死一生,前阵子刚从昏迷中醒转,转头就揣着伤站上了云州城头。
更别提赵烈武功卓绝,少主阿璃那身利落功夫,正是师从于他,可眼下这人毕竟重病初愈,套着的甲胄都显得单薄。
思及此,李崇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甲,铁甲碰撞的脆响里裹着暖意:“你昏睡时,少主和燕云骑的弟兄们都盼着你能早日醒转。少主、书生、药老、柳彦舟……哪个没为你操碎心?少主还亲冒风险,为你寻来疗伤圣药。如今你能从鬼门关回来,比什么都强。眼下云州正缺人,有你在这儿镇着,燕云骑的弟兄们心里也能多块定心石。”
三人人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不是零散的,是一串急促的,踏得积雪“咯吱”作响。
李崇眼神一凛,抬手示意城头弓箭手搭箭:“谁?”
待马蹄声近了,才看清是名燕云骑亲卫。
他翻身下马时险些摔倒,又踉跄着冲上城头,声音里满是难掩的激动:“李将军!赵将军!大都护回来了!少主她们回来了!小的先来传信,少主她们刚解了代州之围!左贤王带着残兵逃进阴山,暂时构不成威胁了!”
李崇和赵烈同时松了口气,肩背都垮了些。
少主阿璃回来,就像给摇摇欲坠的云州吃了颗定心丸。
自云州一别,阿璃偕张猛、秦虎等率军北上勤王,已逾数月。
虽有信使往来传书,彼此牵挂却半分未减。
赵烈立刻喊道:“快!传令开东门,备着迎接大都护!我们先去城门口候着,再给药老递信,让他多腾些地方,说不定还有伤员要治。”
护卫统领领命而去。
李崇望着东门方向,嘴角终于牵起一点笑意:“这下,云州算暂时稳住了。走,老赵、书生,咱们去东门接少主。再派人给柳公子送个信,让他也高兴高兴。这几月他魂不守舍的,谁不知道心里牵挂着少主!”
得知红妆已随阿璃同回云州,数月未见,李崇心里忍不住犯嘀咕:经了这么多事,她该不会还记着当年我骗她成婚的事吧?
与此同时,都护府偏厅的烛火跳得厉害。
柳彦舟坐在桌前,对面跪着那名被抓的医帐杂役,浑身抖得像筛糠。
桌案上摆着碗黑漆漆的汤药。中药老特制的“吐真散”,热气裹着苦味儿飘出来,看得那杂役脸色更白。
“说。”柳彦舟指尖叩了叩桌沿,瓷碗里的药汁晃出细碎涟漪,语气平静却带着压人的威严,“你是谁派来的?为何给赵烈将军下‘乱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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