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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与我情深缘浅 第216章 青砚记

作者:米斛 分类:恐怖 更新时间:2025-12-14 01:29:30

第一章 雨浸楠竹,客至清溪

景和三年的梅雨,像是把江南的水汽都揉进了青溪镇。雨丝绵密如愁绪,从月初织到月尾,将镇外那片绵延十里的楠竹林泡得发润。竹叶青得发亮,竹节间凝着的水珠顺着纹理滚落,砸在林下厚厚的腐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清砚坐在最高那株楠竹的梢头,素白的衣摆垂落,随竹枝轻晃时,衣料扫过竹叶,带起细碎的水声。她化形已有五十载,褪去竹妖本相后,眉眼间总带着几分草木的清冽——眉如远山含雾,眼似秋水凝霜,唯有指尖常年泛着淡淡的竹青色,是她与这片竹林最深的羁绊。此刻她正垂眸,看着林下那条被雨水冲刷得泥泞的田埂,耳尖微动,辨出了那阵熟悉的脚步声。

“清砚姐姐!”

清脆的呼喊穿透雨幕,穿青布短褂的小姑娘挎着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进来。阿禾才十二岁,梳着双丫髻,发梢沾着雨珠,脸颊因奔跑泛着红晕。她跑到清砚栖身的竹下,仰起头,篮子上盖着的油纸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里面的桂花糕香气混着雨气飘上来,甜得暖人。

清砚轻巧地从竹梢跳下,落地时裙摆连泥点都没沾。她伸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阿禾冻得发红的耳朵,便自然地拢了拢小姑娘的衣领:“雨这么大,怎么还跑出来?林伯没拦着你?”

“林伯在蒸新的米糕呢,他说你爱吃刚出炉的桂花糕,让我赶紧送来。”阿禾仰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雨里散得快,“对了清砚姐姐,镇上今天来了个新县令!可年轻了,还带了好多书,听说还是京城来的探花郎呢!”

清砚指尖顿了顿,油纸下的桂花糕还热着,温度透过指尖传到掌心。她低头看着竹篮里码得整齐的糕点,轻声道:“县令换得勤,前几任不是贪墨赋税,就是压榨村民,你别凑太近。人心这东西,比竹林里的雾气还难辨。”

阿禾似懂非懂地点头,却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往下说。她今早去镇口买针线,正好撞见新县令的官轿过来。那官轿是青布帷幔,比前几任县令的绸缎轿子朴素得多,轿帘掀开时,她看到里面坐着个穿藏青色官袍的年轻男子,面容清俊,眉眼温和,手里还拿着一卷书。随从只有一个,叫陈三,背着个沉甸甸的书箱,看着老实巴交的,见了村民还会拱手问好。

“林伯说,探花郎肯来咱们这小地方当县令,肯定是个好官!”阿禾掰着手指头数,“他还说要在镇口搭彩棚,明天请新县令吃百家饭呢!”

清砚没再说话,只是牵着阿禾的手,往竹林深处走。林子里有她用竹枝搭的小亭,亭顶铺着厚厚的竹叶,能遮雨。她把竹篮放在亭中的石桌上,刚掀开油纸,甜香就更浓了。阿禾拿起一块桂花糕递过来:“姐姐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清砚接过糕点,咬了一口。糯米的软糯混着桂花的清甜,在舌尖化开,让她想起五十年前刚化形时的事。那时她还是株刚能凝聚人形的竹妖,懵懂地在竹林里游荡,撞见了迷路的少年林伯。少年抱着生病的妹妹,哭得满脸是泪,脚下的草鞋陷在泥里,连方向都辨不清。她那时还不会说话,只能折下带着晨露的竹枝,引着他们找到山泉,又一路把他们送出竹林。

从那以后,她就守着这片楠竹林,守着青溪镇。干旱时,她让竹根往地下深扎数丈,引山泉浸润周边的稻田;洪涝时,她让竹枝交错成网,拦住从山上冲下来的泥沙;有小孩在竹林里迷路,她会让萤火虫聚成光带,指引他们回家的路。村民们虽不知她是妖,却都敬她,唤她“竹君”,有好吃的会送到竹林边,有难事也会来亭子里念叨。

她曾以为,人类大抵都是这样温和的。直到二十年前,一伙山匪闯进青溪镇,烧杀抢掠,把竹林边缘的竹子砍了大半,用来搭寨栅。她那时修为尚浅,只能看着村民们的哭声混着火光飘进竹林,看着成片的楠竹倒下,直到后来官兵赶来,才把山匪赶走。可那些官兵,转头就牵走了村民们仅存的牛羊,抢走了他们藏在床底的铜板。

从那时起,她便懂了——人类不全是阿禾这样的孩子,也不全是林伯这样的老人。有些人类的心,比山匪的刀还冷,比沼泽的泥还脏。

阿禾吃了两块桂花糕,又说起新县令的名字——苏文烬,字明甫。据说他考中探花后,本可以留在京城当翰林,却主动请缨来青溪镇当县令。“苏大人说,他想做点实事,不想在京城混日子。”阿禾说得认真,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说明天的百家饭,苏大人会来吗?”

清砚抬手擦去阿禾嘴角的糕屑,轻声道:“会来的。”她知道,苏文烬一定会来。新官上任,总要做些收买人心的事,而青溪镇村民的淳朴,最容易被这种“温和”打动。

雨还在下,亭外的竹影在雨雾里晃荡,像一幅晕染的水墨画。阿禾坐了一会儿,想起林伯还在等她回去帮忙,便起身告辞。清砚送她到竹林边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才转身回到竹亭。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鼻尖轻嗅,甜香里似乎还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那是苏文烬书箱里的味道,顺着风飘进了竹林。

第二日天放晴了。阳光刺破云层,洒在青溪镇的黛瓦白墙上,也洒进了楠竹林。竹叶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清砚坐在竹梢上,视野开阔,能清楚地看到镇口的景象。

镇口的彩棚搭得很热闹,用竹竿架起的棚顶盖着红布,棚下摆了十几张方桌,村民们正忙着往桌上摆菜。有炖得软烂的腊肉,有腌得入味的咸鱼,有绿油油的青菜,还有林伯刚蒸好的米糕,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阿禾穿着新洗的青布褂子,在人群里跑前跑后,帮忙递碗筷,脸上满是兴奋。

辰时过半,一阵马蹄声传来。村民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朝着镇外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匹马拉着一辆青布帷幔的轿子,缓缓走了过来,后面跟着背着书箱的陈三,还有两个穿着皂衣的衙役。

轿子停下,苏文烬从里面走出来。他今天换了一身月白色的便服,外面罩着件藏青色的披风,腰间系着一块玉佩,面容清俊,气质温雅。他刚站稳,就朝着村民们拱手笑道:“文烬初来乍到,劳烦诸位乡亲费心,实在过意不去。”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读书人的温和,一下子就拉近了和村民们的距离。林伯连忙走上前,手里捧着一碗米酒:“苏大人能来咱们青溪镇,是咱们的福气!这碗酒,您一定要喝!”

苏文烬没有推辞,接过米酒,仰头喝了一口,然后笑着说:“多谢林伯。往后,文烬定会与诸位乡亲一同,把青溪镇治理好,让大家都能安居乐业。”

村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邀请苏文烬入席。苏文烬也不摆架子,走到方桌前坐下,和村民们聊起天来。他问起镇上的收成,问起孩子们的读书情况,问起竹林的长势,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村民们的心坎里。

清砚坐在竹梢上,静静地看着。她看到苏文烬接过阿禾递来的米糕,笑着夸米糕好吃;看到他帮着年迈的婆婆搬凳子;看到他听村民说起灌溉的难题时,认真地拿出纸笔记录。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真诚,不像前几任县令那样敷衍。

难道,这个苏文烬,真的和那些人不一样?清砚心里的戒备,悄悄松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苏文烬果然做了不少实事。他先是召集衙役,把镇上那条堵塞多年的水渠疏通了。那条水渠原本是青溪镇的主要灌溉水源,后来因为淤泥堆积,渐渐断了水,周边的稻田只能靠天吃饭。苏文烬带着衙役们挖了半个月,每天都一身泥一身汗,还亲自去上游查看水源,确保水渠能顺利通水。

水渠通水的那天,村民们都跑到渠边,看着清澈的水流进稻田,激动得热泪盈眶。阿禾拉着清砚的手,站在渠边,指着远处的苏文烬,兴奋地说:“姐姐你看!苏大人在帮王爷爷浇地呢!”

清砚顺着阿禾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苏文烬卷起裤腿,站在田里,手里拿着锄头,正帮着王爷爷把水引到干裂的土地里。他的月白色便服沾了泥点,头发也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却丝毫不在意,脸上还带着笑。

之后,苏文烬又修缮了镇上的学堂。那学堂原本是座破旧的寺庙,屋顶漏雨,桌椅也都朽坏了,只有十几个家境好的孩子在里面读书。苏文烬拿出自己的俸禄,雇了工匠,把屋顶修好,又做了新的桌椅,还贴出告示,让镇上所有适龄的孩子都能免费入学。

开学那天,学堂里挤满了人。苏文烬亲自给孩子们上课,教他们写“仁”字,还说:“做人要像竹子一样,有气节,不屈不挠;也要像竹子一样,懂得扎根,脚踏实地。”

阿禾也进了学堂,每天回来都会跟清砚说学堂里的事。她说苏大人教的字很好看,说苏大人会给他们讲京城的故事,说苏大人还会教他们算术,帮他们算家里的收成。

“姐姐,苏大人说,等明年春天,要在镇外种上果树,等果子熟了,大家就能拿去卖钱了。”阿禾趴在竹亭的石桌上,手里拿着苏文烬教她写的字,给清砚看,“你看,这是我写的‘竹’字,苏大人说我写得好!”

清砚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竹”字,又看了看阿禾兴奋的脸,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她伸手摸了摸阿禾的头,轻声说:“阿禾写得真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青溪镇在苏文烬的治理下,渐渐有了起色。稻田里的庄稼长得绿油油的,学堂里的读书声朗朗上口,镇上的街道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村民们对苏文烬的好感越来越深,提起他,都赞不绝口。

清砚的心,也越来越软。她开始觉得,或许自己之前对人类的戒备,太过深重了。苏文烬这样的人,就像竹林里的阳光,温暖而纯粹,能照亮人心。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把楠竹林染成了金黄色。清砚正在竹林深处,给一株刚冒芽的小竹浇水。这株小竹是她用自己的妖气滋养的,长得比其他竹子快些,竹叶青嫩,充满了生机。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清砚抬起头,看到苏文烬和陈三走进了竹林。苏文烬还是穿着那件月白色的便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陈三背着书箱,跟在后面。

清砚下意识地想隐去身形,却听到苏文烬说:“这片楠竹林真是不错,竹质坚硬,纹理细密,是做船板的好材料。”

陈三连忙点头,伸手摸了摸身边的竹子,眼睛发亮:“大人说得是!您看这竹子的粗细,这纹理,要是砍了运去京城,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咱们青溪镇这么穷,要是能靠这竹林赚一笔,您的政绩就更突出了!”

苏文烬没有说话,只是沿着竹林里的小路走,目光落在那些高大的楠竹上,眼神复杂。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竹节,动作温柔,却让清砚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陈三,”苏文烬停下脚步,声音低沉,“朝廷要修运河,需要大量木材,你知道吗?”

“知道啊!”陈三连忙点头,“可那跟咱们青溪镇有什么关系?咱们这地方偏,朝廷也不会派任务下来。”

“不,”苏文烬转过身,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我已经给布政使大人写了信,说青溪镇有大片楠竹林,可以供应木材。布政使大人已经回信了,说只要咱们能按时交货,不仅能免了青溪镇三年的赋税,还会给咱们一笔赏钱。”

陈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大人英明!有了这笔钱,您不仅能给老夫人治病,还能……还能再往上走一步!”

“住口!”苏文烬突然打断陈三,脸色沉了下来,“此事不可声张,尤其是不能让村民们知道。这竹林是村民们的命根子,他们肯定不愿意砍。”

陈三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那怎么办?总不能硬砍吧?村民们要是反抗,事情就麻烦了。”

苏文烬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让他原本温和的面容,多了几分阴鸷:“简单。再过几日,就说竹林里有妖,会害人,咱们以‘除妖’为名,把竹林砍了。到时候,村民们不仅不会反对,还会感激咱们。”

清砚站在竹后,指尖的小竹瞬间枯萎。她看着苏文烬转身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瞬间传遍了全身。原来,他温和的面具下,藏着这样恶毒的心。他说做人要像竹子有气节,可他的所作所为,连她这株竹妖都不如。

苏文烬和陈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竹林里恢复了寂静。夕阳慢慢落下,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在地平线上,竹林里变得昏暗起来。清砚缓缓蹲下身,看着那株枯萎的小竹,指尖的竹青色变得越来越深。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要结束了。而她,必须守护这片竹林,守护青溪镇的村民。因为她是妖,却有着比某些人类更纯粹的心;因为她是妖,却懂得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善良。

而那些像苏文烬一样的人,就算穿着华丽的官袍,就算读了再多的书,也掩盖不了他们内心的丑陋和肮脏。他们,终究是连妖都不如。

夜色渐浓,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清砚站起身,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眼神坚定。她轻轻抬手,一阵微风拂过竹林,竹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她的决心。

她会守住这片竹林,守住她守护了五十年的家园。无论苏文烬用什么手段,她都不会让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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