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的秋老虎总赖到十月末才肯走,午后四点的日头依旧毒得很,却被“小巷食堂”门口那棵老榕树滤去大半,只剩细碎的金光透过木格窗,在青石板地上投出斑驳摇晃的光影。吊扇慢悠悠转着,扇叶上沾着的几星面粉被吹得轻轻打旋——那是早上古月揉面做葱油饼时溅上的,混着空气里淡淡的面香,成了食堂最寻常的底色。后厨里,碳钢炒锅还带着早上煎蛋的余温,触手微烫,古月正站在水槽前,指尖稳稳捏着一把银亮的厨房剪,低头专注地剪去鲈鱼腹内的黑膜,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这尾鲜活的海产。
这是王岛早上天没亮就去码头礁石边钓来的海鲈,三斤多重,鳞光闪闪得像镀了层碎银,被养在食堂的大瓷盆里还活蹦乱跳,尾鳍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珠落在盆沿上,又滚回水里。“鱼腹黑膜要去净,不然蒸着发苦,腥气也散不掉。”古月低头对着鱼腹轻轻吹气,吹散黏附在筋膜上的细鳞,手腕微转间,剪刀精准地划过鱼皮与鱼肉的衔接处,黑膜被一整条剪下来,扔进旁边的垃圾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处带着常年握刀颠锅磨出的薄茧,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只有虎口处沾着点鱼腥的湿意——这双手,曾握过雇佣兵冰冷的枪,在战火里溅过鲜血;如今却只愿在烟火气里颠勺掌厨,磨出温润的光泽,盛起一碗碗热饭。
“吱呀”一声,食堂那扇老旧的木门被推开,门轴转动的声响在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打断了后厨的专注。古月抬头望向门口,逆光里站着个黝黑的身影,肩上松松搭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袋口渗出的水珠顺着袋角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串小小的湿痕,很快又被热风烘干。那人迟疑地站在门口,脚边的劳保鞋反复蹭了蹭门槛,鞋底的泥印在木头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像是怕踩脏了店里一尘不染的地面,连呼吸都放得轻了些。
“请问……老板在吗?”男人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长时间在工地上迎着风喊话磨出来的,尾音还有些不确定的颤音。他抬手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黝黑的脸颊上立刻留下两道清晰的汗渍,像两道深色的溪流。“我叫马军,是隔壁‘宜居装修’的,工友说您这儿不挑食材,只要店里有,或者我们自己带,您都能做?”他说着,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塑料袋又往身后藏了藏,仿佛那是件见不得人的东西。
苏沐橙正坐在收银台后记账,鼻尖沾着点墨水的淡香,闻言抬起头,薄荷绿的真丝衬衫在透过窗的阳光里泛着柔和的珠光,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她放下手里那支刻着莲花纹的钢笔,起身时白色阔腿裤扫过木质台面,带出“沙沙”的轻微声响:“您请进,老板在后厨处理新鲜海鱼呢。”她快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常温的矿泉水——知道工地上的人肠胃常受冷热刺激,不敢给太冰的——瓶盖特意拧到半开的状态,递过去时还轻声说:“天热,先喝点水缓一缓,别中暑了。”
马军受宠若惊地接过水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薄薄的塑料杯被他捏得微微变形,水晃出一点溅在虎口上,他慌忙用袖子擦掉。他跟着苏沐橙往后厨走,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踮着脚,工装裤膝盖处沾着的水泥灰蹭在木质门槛上,留下几道淡淡的灰痕,他见状赶紧停下,想回头去擦,却被苏沐橙笑着按住:“没事,回头我用湿布一擦就掉。”古月刚好处理完鲈鱼,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手从后厨出来,看到马军手里那只形状规整、沉甸甸的塑料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袋子的轮廓太清晰,分明是大块带骨的肉,隐约能看出骨头凸起的弧度。
“您要做什么菜?”古月的声音依旧温和,像后厨刚烧开的温水,目光落在塑料袋上,却没主动伸手去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马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灶火烤过似的,他把塑料袋往身后藏得更紧了些,喉结上下急促滚动了两下,才艰涩地开口:“我……我这儿有块狗排,刚处理干净的,新鲜得很,想请您帮忙做成辣炒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狗排”两个字时,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口,“找了好几家餐馆都不肯接,说……说有人介意这个,还拿眼神瞪我。”最后几个字轻得像蚊子叫,几乎要融进吊扇转动的“嗡嗡”声里。
古月的目光沉了沉,像后厨即将沸腾的汤,他伸出手,语气依旧平稳:“我看看食材。”马军如蒙大赦,连忙把塑料袋递过去,手指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连带着袋子都晃了晃。古月解开袋口系着的粗麻绳,一股新鲜肉类特有的腥气混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但这不刺鼻,是新鲜生肉该有的味道。袋子里是一扇处理得干净利落的狗排,肉质呈健康的淡粉色,用手指一按,紧实有弹性,能立刻弹回来,皮上还留着几根细软的绒毛没褪尽,骨头断面平整光滑,能看出是用锋利的剁骨刀刚剁开不久,没有丝毫拖沓的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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