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栀昏迷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墨临渊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岩桑用尽苗疆的草药,陈七飞马请来的军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可苏清栀就是醒不过来。
她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第四天清晨,云无涯拄着拐杖走进房间——他的琵琶骨锁链已被墨临渊用内力震断,虽然武功尽失,但总算能自由活动了。
“王爷,”他看着守在床边的墨临渊,声音沙哑,“你去歇歇吧,这儿有我。”
墨临渊摇头,眼睛布满血丝:“本王等她醒。”
“你这样硬撑,等清栀醒了,你倒下了,她又要救你。”云无涯叹气,“那孩子从小就倔,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既然拼了命救我们,就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墨临渊沉默片刻,终于起身:“本王去煎药。”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岳父,她真的会醒吗?”
这一声“岳父”,让云无涯愣了愣,随即眼眶发红:“会。我云无涯的女儿,没那么容易死。”
墨临渊点头,推门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
云无涯坐到床边,握住女儿冰凉的手。二十年的分离,再见时女儿已经长大,嫁了人,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医者。他错过了她的成长,现在只想好好弥补。
“清栀,”他低声说,“爹在这儿,你娘……也会保佑你的。醒来好不好?爹带你回家,回玄医门,把你娘留下的东西都给你……”
他说着说着,声音哽咽。
突然,苏清栀的手指动了一下。
云无涯一惊,仔细看去。
又动了。
“清栀?清栀你听得见吗?”他急道。
苏清栀的眼皮颤动,终于缓缓睁开。
她眼神涣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看到云无涯,嘴唇动了动:“爹……”
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哎!爹在!”云无涯激动得手足无措,“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爹去叫王爷——”
“等等。”苏清栀拉住他,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黑石镇,老蛊师的竹屋。”云无涯解释,“你昏迷后,王爷带着我们撤到这里。圣教总坛已经毁了,乌蒙死了,蛊王也死了。现在苗疆各处都在清理蛊种,虽然麻烦,但有岩桑和幸存的蛊师帮忙,应该能控制住。”
苏清栀消化着这些信息,又问:“王爷呢?”
“去煎药了,刚出去。”云无涯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那几个朋友都活着,陈七受了点轻伤,赵莽没事,岩桑在配解蛊的药。”
苏清栀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试着起身,却浑身无力。
“别动。”云无涯按住她,“你失血过多,又在血池里泡了那么久,得好好养。王爷说了,至少养一个月。”
“一个月?”苏清栀瞪大眼,“不行,京城还有事,那箱账本还没处理,劳务费……”
“劳务费本王记着呢。”
墨临渊端着药碗走进来,听到她的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刚醒就惦记钱,苏清栀,你这财迷病是治不好了。”
苏清栀看到他,眼睛一亮:“王爷,您没事吧?伤口好了吗?医药费算我的,劳务费可以打折……”
“闭嘴,喝药。”墨临渊坐到床边,舀起一勺药送到她嘴边。
苏清栀乖乖张嘴,药汁入口,苦得她整张脸都皱起来:“好苦……”
“良药苦口。”墨临渊又舀一勺,“岩桑说,这药得连喝七天,每天三顿。”
苏清栀脸更苦了:“能加点糖吗?加糖的话劳务费可以再打折……”
“不能。”墨临渊不为所动,“喝完药有蜜饯。”
“那还行。”苏清栀妥协了,一口气把药喝完,然后眼巴巴看着墨临渊。
墨临渊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梅子蜜饯。
苏清栀赶紧拿了一颗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冲淡了苦味,她满足地眯起眼。
云无涯看着两人自然的互动,欣慰地笑了:“你们聊,我去告诉陈七他们这个好消息。”
他识趣地离开,把空间留给小两口。
房间里只剩两人。
墨临渊放下药碗,握住苏清栀的手:“还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没力气。”苏清栀老实道,“浑身软绵绵的,像被抽了骨头。”
“你失血太多,又在血池里消耗过度。”墨临渊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岩桑说,你的血脉特殊,恢复起来比常人慢。所以这一个月,你必须好好养着,不许乱跑,不许操心,更不许……算账。”
“不算账怎么行?”苏清栀抗议,“咱们还有五十万两的账没清呢。”
“本王说了,本王记得。”墨临渊看着她,“等你好了,咱们慢慢算。现在,你的任务是养病。”
“那劳务费……”
“劳务费照算,利息照算,什么都照算。”墨临渊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所以,快点好起来,苏清栀。本王等着你还债呢。”
苏清栀脸红了。
“王爷,”她小声说,“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到咱们回京城了,开了医馆,你当掌柜,我坐堂看病。来看病的人都排到街口了,咱们赚了好多钱,数都数不过来……”
墨临渊失笑:“果然是你会做的梦。”
“我还梦到,”苏清栀声音更小了,“咱们成亲了,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您穿着大红喜服,特别好看……”
墨临渊心头发软:“不是梦。等你好了,咱们就办。”
“真的?”
“真的。”墨临渊承诺,“本王说到做到。”
苏清栀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下来。
“怎么了?”墨临渊慌了,“哪里疼?”
“不疼。”苏清栀摇头,“就是……高兴。”
她伸手抱住墨临渊:“王爷,咱们都活着,真好。”
墨临渊回抱住她,手臂收紧:“嗯,真好。”
两人静静相拥。
窗外,阳光正好。
***
又过了七天,苏清栀能下床走动了。
虽然还是虚,但至少不用人扶。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岩桑和几个幸存的蛊师配解蛊药。
乌蒙临死前说的蛊种,确实是个大麻烦。苗疆各处发现了十七处蛊种埋藏点,有的在井里,有的在田里,还有的甚至埋在祠堂底下。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岩桑有老蛊师留下的笔记,加上苏清栀从玄医门手札里找到的配方,他们配出了能克制大部分蛊种的药粉。陈七带着暗卫和当地百姓一起,日夜不停地撒药、清理,总算控制住了局面。
“王妃,”岩桑端着新配的药过来,“您看看这个配方行不行?我加了赤阳草,应该能增强药性。”
苏清栀接过闻了闻,又尝了一点点,点头:“可以,但赤阳草药性太烈,对体弱的人可能受不了。加一点冰魄花粉末中和一下——虽然冰魄花难找,但咱们不是还剩一点吗?”
“好。”岩桑记下。
赵莽从外面跑进来,满头大汗:“姑奶奶,王爷让我告诉您,京城来消息了!”
“什么消息?”
“皇上听说咱们捣毁了圣教,龙颜大悦,说要重赏!”赵莽兴奋道,“还有,那箱账本,王爷已经派人送回去了,皇上让刑部和大理寺联合查办,估计又要倒一批贪官!”
苏清栀眼睛一亮:“那我的劳务费……”
“皇上说了,按您整理账册的功劳,赏银再加五万两!”赵莽伸出五根手指,“还有,皇上准了您开医馆的请求,说京城最好的地段随您挑,三年免税!”
苏清栀激动得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真的?!”
“千真万确!”赵莽嘿嘿笑,“王爷还说,等您身子好了,就带您回京城领赏。到时候,姑奶奶您就是京城最有钱的王妃了!”
苏清栀乐得合不拢嘴。
五万两!三年免税!最好的地段!
她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向她招手。
“对了,”赵莽想起什么,“镇国公府也来信了,说苏清婉那女人……呃,您堂姐,被她夫家休了,现在天天在府里哭呢。”
苏清栀挑眉:“关我什么事?”
“国公爷说,如果您想回去看看,他随时欢迎。”赵莽小心翼翼道,“还说……您永远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苏清栀沉默片刻。
“替我谢谢国公爷。”她最终道,“但我已经不是苏家大小姐了。我是云清栀,玄医门第三十八代传人,宸王妃。”
她说着,看向走过来的墨临渊,笑了:“这就够了。”
墨临渊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说我有钱了。”苏清栀眼睛亮晶晶的,“王爷,回京城后,我要开最大的医馆,雇最好的大夫,赚最多的钱!”
“好。”墨临渊宠溺道,“本王给你当掌柜。”
“那工钱怎么算?”
“你看着给。”墨临渊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反正本王的钱,迟早都是你的。”
苏清栀脸又红了。
赵莽和岩桑对视一眼,识趣地溜了。
院子里只剩两人。
“王爷,”苏清栀忽然正经道,“我有个问题。”
“嗯?”
“您当初悔婚,是真心觉得我配不上您吗?”
墨临渊一怔,随即苦笑:“是本王眼瞎。”
“那后来呢?”苏清栀追问,“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还不错的?”
墨临渊想了想:“大概是你第一次跟本王算账的时候。”
“啊?”
“那时候本王就在想,”墨临渊看着她,“这女人胆子真大,敢跟本王讨价还价。但……也挺有趣的。”
苏清栀撇嘴:“就因为有趣?”
“不。”墨临渊摇头,“因为你真实。不矫情,不做作,想要什么就说,不喜欢就拒绝。跟京城那些闺秀都不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温柔:“跟本王的想象,也不一样。但更好。”
苏清栀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道:“那劳务费……”
“再加一万两。”墨临渊爽快道,“就当本王为当年的眼瞎赔罪。”
“成交!”苏清栀伸出小拇指,“拉钩。”
墨临渊笑着勾住她的小指。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远处,苗疆的群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但阴霾已经散去。
前路,光明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