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乱葬岗。
这片位于圣教总坛西侧的坟场,与其说是坟场,不如说是乱葬坑。尸骨随意堆叠,有些甚至没埋进土里,只盖了层薄薄的草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臭和某种甜腻的蛊虫分泌物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苏清栀一行人伏在乱葬岗边缘的灌木丛中,透过枝叶缝隙观察。
岗上果然有两百多名圣教守卫,个个黑衣劲装,手持弯刀,腰间挂着装蛊虫的竹筒。他们五人一组,交叉巡逻,几乎没有死角。
“王爷,”陈七压低声音,“守卫太密了,硬闯不行。”
“用引蛊香。”苏清栀看向岩桑,“现在点?”
岩桑摇头:“还差一刻钟到子时。现在点,效果会打折扣。”
墨临渊盯着巡逻的规律,忽然道:“东北角,那组守卫有破绽。”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东北角那组守卫,其中一人走路明显一瘸一拐,另一人则频频看向总坛方向,似乎心不在焉。他们巡逻的路线也比其他组短了一截,每次走到一棵歪脖子树下就折返。
“那里是密道入口。”赵莽确认道,“我白天看到的那个。”
“那就从那里突破。”墨临渊当机立断,“岩桑,子时一到立刻点香。陈七,赵莽,你们带人解决那组守卫,动作要快,不能惊动其他人。”
“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子时将至。
岩桑掏出引蛊香,用火折子点燃。一股奇异的甜香弥漫开来,初闻像花香,细品却带着淡淡的腥气。
效果立竿见影。
乱葬岗上那些原本窸窣爬行的蛊虫,突然像闻到腥味的猫,纷纷朝香气源头涌来。巡逻的守卫也受到影响,动作明显迟缓,眼神开始涣散。
“就是现在!”墨临渊低喝。
陈七和赵莽带着十名暗卫如鬼魅般掠出,直扑东北角那组守卫。
刀光闪过,五名守卫悄无声息倒下,连惨叫都没发出。
“进!”墨临渊拉起苏清栀,冲向那棵歪脖子树。
树下果然有个隐蔽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众人鱼贯而入,岩桑殿后,进去前将引蛊香插在洞口——这能暂时迷惑追兵。
密道很窄,只容弯腰前行。壁上每隔十步嵌着一颗发光的萤石,提供微弱照明。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传来水流声。
“是地下河。”岩桑小声道,“总坛建在山腹中,引了地下河做水源。顺着河走,就能到血池附近。”
众人继续前行。
越往前走,湿气越重,空气中开始弥漫血腥味。
终于,密道尽头出现亮光。
那是一个天然溶洞改造的暗室,约三丈见方。暗室一角堆着些麻袋,里面装着粮食和药材。另一角则摆着几个大木桶,桶里泡着些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刺鼻的药味。
“是养蛊的药液。”岩桑看了眼木桶,“看来这里是圣教运送物资的中转站。”
墨临渊走到暗室出口——那是一扇虚掩的木门,门缝里透出火光和人声。
他示意众人噤声,透过门缝向外看。
门外是一条长廊,两侧点着火把。几个圣教教徒正抬着几口箱子匆匆走过,箱子里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是祭品。”苏清栀低声道,“他们要把人抬去血池。”
“跟上。”墨临渊轻轻推开门,闪身而出。
众人贴着墙根阴影,悄无声息地尾随那队教徒。
长廊七拐八绕,越走越深。沿途经过好几处哨岗,但那些守卫都昏昏欲睡——引蛊香的药效还在持续。
终于,前方出现一扇巨大的石门。
石门敞开着,里面是一个宽阔的石室。石室中央是一个直径约十丈的血池,池中鲜红的液体翻滚沸腾,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池边立着九根石柱,每根柱子上都绑着一个人,正是那些被掳的祭品。
而血池正上方,悬着一个铁笼。
笼子里关着的,正是云无涯。
他比苏清栀上次见时更憔悴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眼神依旧清明。他看到门外的苏清栀,瞳孔骤缩,微微摇头——不要进来。
苏清栀握紧拳头。
石室内,一个穿着暗紫色长袍的老者背对他们,站在血池边。他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手中拄着一根白骨拐杖,杖头雕成一个狰狞的骷髅。
乌蒙。
圣教现任教主,一切的始作俑者。
“时辰到了。”乌蒙开口,声音嘶哑如破锣,“开坛,献祭。”
几个教徒上前,开始解石柱上那些人的绳索。
第一个被拖到血池边的,是个年轻猎户。他拼命挣扎,却被按倒在地。一个教徒举起匕首,对准他的心口——
“住手!”
苏清栀再也忍不住,冲进石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乌蒙缓缓转身。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和褐斑的脸,眼睛却异常明亮,像两颗燃烧的鬼火。他看到苏清栀,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
“终于来了。”他声音里透着兴奋,“纯血圣女……完美的药引。”
墨临渊随后走进,挡在苏清栀身前:“乌蒙,你的死期到了。”
“宸王?”乌蒙挑眉,“想不到你也来送死。也好,纯阳之血,也是上好的养料。”
他拐杖一顿,石室四壁突然打开几十个暗格,无数蛊虫涌出——毒蛇、蜈蚣、蜘蛛、蝎子,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怪虫,瞬间将众人包围。
“岩桑!”苏清栀急道。
岩桑立刻点燃第二支引蛊香。
但这次,效果大减。那些蛊虫只是稍作停顿,便继续逼近。
“没用的。”乌蒙得意道,“这些是血池养出的蛊虫,早就习惯了引蛊香的味道。你们那点小把戏,在老夫面前不值一提。”
墨临渊眼神一厉,长剑出鞘:“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他率先冲向乌蒙。
乌蒙不躲不闪,拐杖轻抬,几条碗口粗的血色巨蟒从血池中窜出,扑向墨临渊。
墨临渊剑光如电,斩断一条巨蟒的头,但更多的巨蟒涌出。与此同时,那些蛊虫也发动攻击,朝苏清栀等人扑来。
“用净蛊散!”苏清栀大喊。
陈七、赵莽和暗卫们立刻撒出药粉。
净蛊散果然有效,蛊虫触及药粉纷纷死亡。但蛊虫实在太多,药粉很快耗尽。
“姑奶奶,药不够了!”赵莽急道。
苏清栀一咬牙,掏出最后一个瓷瓶——那是她用自己血加强的净蛊散,原本准备对付蛊王的。
她将药粉撒出。
金光弥漫,蛊虫如潮水般退去,连那些血色巨蟒也畏缩不前。
乌蒙脸色一变:“玄医门血脉?你竟然用自己的血炼药……”
他眼中贪婪更盛:“好,好!你的血越纯,炼出的蛊王丹效果越好!”
他拐杖再顿,血池沸腾得更厉害。
池底,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升起。
那是一条通体血红的巨虫,长约三丈,粗如水桶,身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鳞片,每片鳞甲下都伸出无数细小的触须。它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口中滴落着腥臭的黏液。
蛊王。
“杀了他们。”乌蒙下令。
蛊王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扑向众人。
墨临渊迎上前,一剑斩在蛊王身上,却只溅起一串火星——鳞甲太硬了。
蛊王尾巴一扫,墨临渊被震退数步,嘴角渗出血丝。
“王爷!”苏清栀冲过去扶住他。
“没事。”墨临渊抹掉血,“这家伙不好对付。”
“用雷击木!”苏清栀想起老蛊师的记载,“雷击木至阳,能破蛊王阴甲!”
她掏出雷击木灰烬,混合最后一点药粉,洒向蛊王。
灰烬沾到蛊王身上,果然冒起白烟,蛊王痛苦地翻滚,但并未重创。
“不够!”岩桑急道,“需要更多雷击木,或者……更纯的阳血!”
更纯的阳血?
苏清栀看向墨临渊。
墨临渊明白了。
他划破手掌,将血涂在剑刃上,再次冲向蛊王。
这一次,剑刃终于破开鳞甲,刺入蛊王体内。
蛊王惨嘶,疯狂挣扎,尾巴狠狠抽在墨临渊身上。墨临渊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喷出一口血。
“王爷!”苏清栀红了眼。
她看向乌蒙,忽然笑了。
“乌蒙,你不是想要我的血吗?”她一步一步走向血池,“来拿啊。”
“清栀,不要!”铁笼里的云无涯嘶吼。
乌蒙眯起眼:“小丫头,你想耍什么花招?”
“没什么花招。”苏清栀停在血池边,伸出左手手腕,“你不是要炼蛊王丹吗?没有我的心头血,你炼不成吧?”
她手腕上,那道包扎的伤口渗出血迹。
血腥味弥漫。
蛊王闻到了,顿时疯狂,挣脱墨临渊的剑,扑向苏清栀。
“就是现在!”苏清栀大喊,“岩桑,引蛊香全点上!陈七,赵莽,救人!”
她纵身跳进血池。
“清栀!”墨临渊目眦欲裂。
血池翻腾,将苏清栀吞没。
蛊王紧跟着冲进血池。
乌蒙脸色大变:“不好!她想在血池里用净蛊散!”
但已经晚了。
血池中,金光大盛。
苏清栀将最后所有净蛊散,连同自己的血,全部融进血池。
至阴之血,至阳之血,混合净蛊散,在血池中爆发。
蛊王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融化。
乌蒙想逃,墨临渊的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结束了。”墨临渊声音冰冷。
乌蒙看着渐渐平静的血池,忽然疯狂大笑:“结束了?不,这才刚开始!你以为杀了蛊王就完了?圣教的根基,远比你想象的深!”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黑血。
黑血落地,化作无数细小的蛊虫,钻入地面。
“我在苗疆各处都埋了蛊种。”乌蒙狞笑,“我死,蛊种爆发,整个苗疆都会变成炼狱!你们……谁也逃不了!”
话音未落,墨临渊一剑斩下他的头颅。
但乌蒙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血池中,苏清栀浮了上来。
她还活着,但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浸满鲜血。
墨临渊冲过去,将她抱出血池。
“王爷……”苏清栀虚弱道,“我……我好像……亏本了……”
说完,她昏了过去。
墨临渊紧紧抱住她,手在颤抖。
“清栀,撑住。”他低声道,“本王不许你死。”
石室里一片狼藉。
蛊王死了,乌蒙死了,但危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