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时,黑风寨后山的小路上,二十三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被悄悄送出了寨子。老疤带人护送到半山腰,便不敢再往前——山下就是官兵的包围圈。
“姑奶奶说了,顺着这条路往下走,遇到官兵就说是宸王让放的。”老疤对领头的那个老汉道,“官兵不会为难你们。”
老汉颤巍巍跪下:“多谢好汉,多谢……”
“别谢我。”老疤连忙扶起他,“要谢就谢那位姑奶奶。快走吧,天亮了就不好走了。”
百姓们互相搀扶着往山下走。
老疤站在原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他在黑风寨待了三年,打家劫舍的事没少干,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亲手放走掳来的人。
“疤哥,”旁边一个小喽啰小声道,“咱们真就这么降了?寨主他……”
“寨主都降了,咱们还能怎么着?”老疤叹气,“再说,那姑奶奶给的解药,你们不想要了?”
几个喽啰顿时闭了嘴。
那“三日醉”的解药,苏清栀临行前给了他们每人一颗,说三天后若还活着,就去官府自首,她会安排人送第二颗。这明摆着是拿捏他们,可谁也不敢赌。
“回吧。”老疤转身,“寨子里还有一堆事呢。”
几人往寨子里走,刚走到寨门附近,就听见前方传来打斗声。
“怎么回事?”老疤心里一紧,快步冲过去。
只见聚义厅前的空地上,赵莽正带着几个头目跟一群黑衣人缠斗。那些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招式狠辣,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圣教的人!”老疤脸色大变,“他们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朝他射来。老疤慌忙侧身躲过,抽出刀加入战团。
“赵莽!你敢背叛圣教!”为首的黑衣人厉喝,手中弯刀直劈赵莽面门。
赵莽举刀格挡,震得虎口发麻:“放你娘的屁!老子受够了给你们当狗!”
“找死!”黑衣人攻势更猛。
苏清栀站在聚义厅屋檐下,冷眼看着这场混战。
她料到圣教会派人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看来黑风寨里还有她没发现的眼线。
“姑奶奶,咱们怎么办?”一个头目退到她身边,急道,“这些是圣教的执法队,个个都是硬茬子!”
“慌什么。”苏清栀从袖中掏出几个小瓷瓶,“接着。”
头目接过瓷瓶,一愣:“这是?”
“绿色那瓶,撒出去。红色那瓶,抹在刀刃上。”苏清栀简单解释,“绿色的让人浑身发痒,红色的见血封喉——小心别沾自己身上。”
头目眼睛一亮,转身冲回战团:“兄弟们,用这个!”
几个头目接过瓷瓶,照苏清栀说的做。绿烟弥漫开来,几个黑衣人动作顿时迟缓,拼命抓挠身上。趁着这空当,抹了红药的刀砍过去,黑衣人惨叫倒地,伤口迅速发黑溃烂。
“用毒?”为首的黑衣人眼神一厉,“雕虫小技!”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哨子,猛地吹响。
尖锐的哨声划破黎明。
寨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更多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足有三四十人。
“坏了,”赵莽退到苏清栀身边,喘着粗气道,“是执法队的援兵。姑奶奶,咱们挡不住!”
苏清栀抿唇。
她手里还有几个毒烟弹,但对方人数太多,毒烟范围有限。而且看这些黑衣人的架势,是铁了心要清理门户。
“发信号。”她当机立断。
“什么?”
“给宸王发信号。”苏清栀从怀中掏出那枚信号烟花,“再拖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赵莽咬牙,接过烟花,点燃引线。
咻——
一道红色烟火冲天而起,在黎明的天空中炸开一朵绚烂的红花。
山下,墨临渊看到信号,眼神骤冷。
“攻寨!”
***
寨门被撞开的巨响传来时,苏清栀正用最后一根银针刺倒一个黑衣人。
她回头看去,只见玄衣墨袍的身影一马当先冲进寨子,长剑所过之处,黑衣人如割麦子般倒下。他身后,数十名暗卫和官兵如潮水般涌入,迅速控制局面。
“王爷来得挺准时。”苏清栀抹了把脸上的血,笑道。
墨临渊一剑劈开挡路的黑衣人,冲到苏清栀面前,上下打量她:“受伤了?”
“小伤。”苏清栀指了指胳膊上一道浅浅的刀痕,“劳务费得加钱。”
墨临渊盯着那道伤口看了两秒,忽然抬手,撕下自己一片衣摆,三两下给她包扎好。
动作有点粗鲁,但包扎得很仔细。
“回头跟你算账。”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加入战团。
有了墨临渊和官兵的加入,战局很快逆转。圣教执法队虽然凶悍,但架不住人数劣势,不到一炷香时间,便死的死、俘的俘。
最后一个黑衣人见大势已去,咬破口中的毒囊,顷刻间七窍流血而死。
墨临渊皱眉:“死士。”
“圣教惯用手段。”苏清栀走过来,“王爷,留活口了吗?”
“留了三个。”墨临渊示意陈七把人带过来。
三个黑衣人被五花大绑押过来,个个眼神凶狠,一言不发。
苏清栀也不多问,直接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三颗药丸,捏开三人的嘴塞进去。
“你给他们吃的什么?”墨临渊问。
“真话丸。”苏清栀拍拍手,“半个时辰后生效,问什么说什么。成本价五十两一颗,王爷记得报销。”
墨临渊:“……”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钱?
“寨主呢?”他转移话题。
赵莽捂着受伤的胳膊走过来,单膝跪地:“罪民赵莽,参见王爷。”
墨临渊打量他:“你就是赵莽?”
“是。”赵莽低头,“罪民愿将功折罪,供出圣教所有据点及账目。”
“账目呢?”
“在罪民房中暗格。”赵莽顿了顿,“另外,罪民知道圣教总坛的具体位置和机关布局,愿画图献给王爷。”
墨临渊眼神微动:“条件?”
赵莽苦笑:“罪民不敢提条件,只求活命。”
“准。”墨临渊淡淡道,“若能助朝廷剿灭圣教,本王可保你不死。”
“谢王爷!”赵莽重重磕头。
“先别急着谢。”苏清栀插话,“你那蛊毒虽然解了,但身子虚,得养三个月。这期间的药费、诊金,咱们得另算。”
赵莽:“……”
墨临渊瞥她一眼:“苏清栀。”
“在呢王爷。”苏清栀笑眯眯道,“劳务费、药费、精神损失费,加上刚才那三颗真话丸,总共一千二百两。零头给您抹了,凑个整,一千两。您是现在结,还是打欠条?”
墨临渊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银票,数了十张塞她手里:“一千两,闭嘴。”
“好嘞。”苏清栀喜滋滋收好银票,转头对赵莽道,“听见没?你的诊金王爷付了,记得感恩。”
赵莽忙道:“感、感恩……”
墨临渊懒得理她,对陈七道:“清理寨子,统计伤亡。被掳的百姓呢?”
“已经救出去了。”苏清栀接话,“二十三人,一个不少。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山下了。”
墨临渊看她一眼,没说话。
“王爷,”陈七清点完回来禀报,“寨中土匪共计八十七人,死二十一人,俘六十六人。圣教执法队四十二人,全歼。我方伤亡……轻伤十二人,无阵亡。”
“很好。”墨临渊点头,“将俘虏押回京城,交由刑部审理。赵莽单独关押,严加看守。”
“是。”
“另外,”墨临渊看向苏清栀,“你,跟本王来。”
苏清栀眨眨眼:“劳务费不是结清了吗?”
墨临渊没理她,转身往聚义厅走去。
苏清栀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聚义厅里一片狼藉,酒坛子碎了一地。墨临渊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盯着苏清栀。
苏清栀被他盯得发毛:“王爷,有事说事,这么盯着我怪瘆人的。”
“知道瘆人还敢一个人闯土匪窝?”墨临渊声音冷下来,“苏清栀,你长本事了。”
“我这不是没事嘛。”苏清栀小声嘀咕,“还顺带端了个圣教据点,多划算。”
“划算?”墨临渊气笑了,“若圣教派来的是高手,若赵莽宁死不降,若信号发不出去——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可这些‘若’都没发生啊。”苏清栀理直气壮,“我算过了,成功概率七成,值得冒险。”
“七成?”墨临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拿什么算的?命吗?”
苏清栀被他逼得后退一步:“我、我有把握……”
“你有把握个屁!”墨临渊难得爆了粗口,“你知不知道,看到信号的那一刻,本王……”
他忽然顿住,别开脸。
苏清栀怔了怔。
她看到墨临渊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气的,是……后怕?
“王爷,”她试探着开口,“您该不会是……担心我吧?”
墨临渊转过头,眼神复杂:“你说呢?”
苏清栀沉默了。
半晌,她小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墨临渊问。
“不该擅自行动,不该瞒着您,不该……”苏清栀越说声音越小,“不该让您担心。”
墨临渊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那股火突然就发不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下次不许了。”
“那下次要是……”
“没有下次。”墨临渊打断她,“要去苗疆,本王陪你去。要闯圣教总坛,本王跟你一起闯。要讨债,本王帮你讨。但是苏清栀,你给我记住——”
他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你的命,不只是你的。它欠着本王五十万两银子,还有……一辈子。”
苏清栀心脏漏跳了一拍。
“一辈子……利息怎么算?”她下意识问。
墨临渊愣了下,随即失笑:“你这女人……”
他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这样算。”
苏清栀瞪大眼。
“怎么?”墨临渊挑眉,“嫌少?那……”
“不、不少!”苏清栀连忙后退,捂住嘴,“够了够了!利息很公道!”
墨临渊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既然利息谈妥了,”他转身往外走,“那就说说正事。赵莽画的图,什么时候能出来?”
苏清栀平复了下心跳,跟上去:“他说今天就能画。不过王爷,圣教总坛机关重重,光有图还不够。我需要‘月华珠’。”
“那是什么?”
“玄医门镇派之宝,能净化蛊毒。”苏清栀道,“我母亲留下的手札说,‘月华珠’藏在圣教总坛祭坛下。乌蒙这些年一直找它,但没找到。我猜,我父亲可能知道具体位置。”
墨临渊脚步一顿:“你父亲……还活着?”
“可能。”苏清栀眼神黯淡,“母亲的手札说,他被乌蒙囚禁在总坛地牢。但三年过去,生死未卜。”
“那就去找。”墨临渊握住她的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清栀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一暖。
“王爷,”她忽然道,“这次去苗疆,劳务费我可以打八折。”
墨临渊:“……”
“真的。”苏清栀认真道,“看在你这么讲义气的份上。”
墨临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这辈子大概就栽在这财迷女人手里了。
“行。”他捏了捏她的手,“八折就八折。不过苏清栀——”
“嗯?”
“平安回来。”墨临渊看着她,“比什么都重要。”
苏清栀笑了。
“知道。”她说,“我的命,还值五十万两呢。”
两人相视而笑。
窗外,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