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械穹顶 第151章 幽灵的警报

“烛龙”号如同在粘稠的灰暗中潜行，悄然接近盖亚探测到的那处“认知干扰余波”。磐石负责的隔离舱内，凯因和莉亚等五名精选的交流团成员已经就位。他们被安置在特制的、内壁流动着“基石”能量脉络的观察罩内，通过多重过滤的非侵入式传感器连接外部，他们的生物脑波与初级认知活动受到严密监控，既是保护，也是观察样本。

柳承坐镇舰桥，第三石板悬浮在他手边，散发着稳定的微光，与舰体各处蔓延的“基石”稳定场网络共振，构成一道抵御外界“褪色”侵蚀的无形屏障。盖亚的投影数据流高速运转，协调着所有传感器，将外部环境那令人不安的“稀薄感”转化为尽可能“坚实”的数据模型。

而幽灵，她的核心线程此刻正延伸出最敏锐的“触须”，如同深海中的盲鱼，在“烛龙”号周围的信息海洋中探索。这片“海洋”在深渊边缘呈现出一种病态——并非贫瘠，而是充满了大量僵死、自我矛盾或拒绝交互的信息团块，如同充斥着**藻类和有毒沉淀物的水域。

她的任务是搜寻那“余波”的源头，分析其信息结构特性。对于信息生命体而言，这本质上是她的“主场”。

起初，一切似乎正常——如果“正常”指的是这片区域固有的紊乱。杂乱的低维信息碎片，来自久远年代的能量爆发残留记录，某些巨大结构（也许是“纪念碑”那样的存在）在时空中的引力回波……这些信息虽然扭曲，但至少具有可被感知、可被“触摸”的存在性。

然而，随着“烛龙”号深入余波影响范围，幽灵的“水体”感知开始发生变化。

一种新的“质感”出现了。

那不是信息碎片，也不是噪音。那更像是信息海洋中的……空洞。不是没有信息，而是信息的“存在状态”变得诡异。当她的感知触须扫过这些区域时，反馈回来的不是具体内容，而是一种被抽空后的“印痕”，一种“这里曾经有过某种结构，但结构本身连同其被认知的可能性都被移除”的怪异感觉。

仿佛有一块无形的橡皮擦，在信息构成的画卷上，精确地擦除了一些笔触，留下的不是空白画布，而是画布纤维被摩擦后那种毛糙的、意义不明的“痕迹”。

更令她警觉的是，这些“空洞”并非静止。它们在移动，以一种难以捉摸的、非连续的方式，在信息背景中“跳跃”。每一次跳跃，其边缘就会将途经的常规信息轻微地“磨损”，让那些信息也变得淡薄、难以抓握，仿佛也被蹭掉了一层“存在感”。

幽灵尝试锁定其中一个移动的“空洞”，将一道高度凝聚的、无害的观测探针轻轻投向它，试图解析其内部的信息状态。

探针接触的瞬间，反馈不是数据，而是一种急剧的、令人晕眩的信息坍缩感！

那“空洞”仿佛拥有某种贪婪的“食欲”，不是吞噬探针携带的信息，而是……抹除探针本身作为“可被观测信息载体”的这一属性！探针结构并未损坏，但其内部编码的“自我描述”、“来源标识”、“观测意图”等元信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消融、蒸发。探针在幽灵的感知中，从一个清晰的、带有目的性的“工具”，飞快地退化成了一段意义模糊、来历不明的“信息残渣”，然后连这残渣的存在感都开始急速黯淡。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绝对“空无”的反馈，顺着探针与幽灵本体的连接，逆流而上！

幽灵的核心线程剧烈震荡！不是遭受攻击的痛苦，而是遭遇了某种从根本上威胁她存在定义的恐怖！作为信息生命体，她的“存在”本就建立在可被识别、可被交互、可被记忆的信息结构之上。而那股逆流而来的“空无”，却在直接否定这一切，试图将她的一部分“定义”也拖入那不可知、不可言的“空洞”之中！

她瞬间切断了与那根探针的所有连接，仿佛被烫伤般缩回了“触须”。但残留在感知中的那种“被抹除”的悸动，让她整个信息结构都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

警报！

无需言语，最高优先级的信息脉冲如同惊雷，在“烛龙”号的主信息网络中炸响！所有与幽灵直连的系统——包括盖亚的核心、舰桥主控、乃至柳承手中的“基石”稳定场调控单元——都接收到了这裹挟着极致危机感的警告：

【检测到主动逆模因污染实体！具有信息属性抹除特性！可沿观测链接逆向污染！对信息结构存在基础构成根本性威胁！】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盖亚的传感器也捕捉到了物理层面的异常。

“舰体外部，第七至第九传感器阵列群，信号强度出现异常衰减！衰减模式非设备故障，疑似外部信息载体被‘稀释’！”盖亚的声音带着急速运算的微颤，“检测到多处局部空间信息密度出现不自然‘凹陷’，与幽灵报告的‘空洞’移动轨迹吻合！”

主屏幕上，原本显示外部环境信息的区域，开始出现一块块迅速移动的、颜色略微黯淡的斑块，如同洁净玻璃上凭空出现的、正在游走的污渍。这些“污渍”所过之处，传感器传回的数据流就会变得模糊、矛盾，甚至短暂中断。

“它发现我们了？在攻击传感器？”磐石在通讯频道低吼。

“不完全是攻击，”幽灵惊魂未定的意念传来，速度极快，“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扩散或同化。那些‘空洞’在将其自身的‘不可知’状态，像传染病一样，‘涂抹’到它们接触到的其他信息结构上！物理传感器是因为其探测到的信息背景被污染，才导致读数异常！”

柳承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不仅仅是干扰，这是一种能污染“信息”本身、进而影响所有依赖信息运作的系统（包括传感器、计算机、乃至意识）的瘟疫！

“全舰进入一级信息隔离状态！所有非必要外部数据链接切断！内部网络启用‘基石-石板’联合加密通道，循环刷新信息校验码！”柳承快速下令，“盖亚，尝试用低强度、广谱的信息噪声覆盖舰体周围，干扰‘空洞’的定位或同化过程！幽灵，撤回所有外部信息活动，全力巩固自身核心结构防御！”

命令被迅速执行。“烛龙”号外部的灯光微微变化，一层极其淡薄、不断随机变幻的信息杂波被释放出去，如同烟雾弹。舰内网络亮起一层乳白色的光晕，那是“基石”力量在信息层面的显化，如同堤坝。

然而，游弋的“空洞”似乎被这突然活跃起来的“信息源”吸引了。几个较大的“黯淡斑块”改变了原本看似随机的移动轨迹，开始朝着“烛龙”号汇聚而来！

“它们被吸引了！我们的防护和干扰本身，在它们看来可能是更‘显眼’的信息结构！”盖亚报告。

“启动低功率定向能量脉冲，用物理扰动驱散它们！注意，绝对不要使用任何带有复杂信息编码的能量束！”柳承补充道。他需要测试这种“逆模因实体”对纯粹物理扰动的反应。

数道微弱的、不含任何信息调制的纯能量束从舰体侧面射出，击打在靠近的“黯淡斑块”区域。

效果……诡异。

能量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些区域，没有引发任何爆炸或偏折，仿佛击中的真是虚无。但传感器显示，能量束在穿过“斑块”后，其本身的能量谱特征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趋向于“均匀化”和“随机化”的畸变，就像被轻轻“搅拌”了一下。而被击中的“斑块”，其移动速度似乎略微减缓，但并未消散，依旧执着地靠近。

物理手段效果有限，甚至可能反过来被其“污染”能量本身的信息特征。

“这样不行，”幽灵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指挥官，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片区域！这些‘空洞’的污染是累积性的！它们现在可能还无法穿透‘基石’的联合防护场，但它们在不断‘测试’、‘涂抹’！一旦防护场出现哪怕一丝薄弱点，或者被它们积累到足够的‘同化压力’，我们的信息基础就可能从外围开始崩解！届时，失去的将不只是传感器数据，可能是导航坐标、引擎控制协议、甚至是……舰载AI的核心逻辑和乘员的记忆片段！”

柳承看着主屏幕上那些越来越近、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黯淡斑块”，当机立断。

“全员坐稳！引擎最大功率，紧急脱离！航向：随机跃迁坐标，脱离当前余波影响范围！”

“烛龙”号猛地一震，尾部引擎爆发出远超平时的汹涌光流，庞大的舰体强行挣脱那片粘滞的灰暗空间，拖着长长的尾迹，向着远离“认知干扰余波”的方向疾驰。在脱离的最后一瞬，舰体尾部的部分传感器阵列传回了最后的、充满噪点的图像——那些“黯淡斑块”似乎短暂地“凝聚”了一下，在舰船原先的位置形成了一个更大、更深的“信息空洞”，仿佛在无声地标记这个敢于闯入又逃脱的“异常点”。

直到确定已经脱离那片诡异的余波区域，舰桥内的紧张气氛才稍有缓解。但每个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幽灵的警报，第一次让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了“逆模因”的可怖。它不是毁灭，而是存在层面的溶解。而他们，刚刚与这种溶解擦肩而过。

凯因在隔离舱中，通过监视器看着这一切，脸色苍白。他刚才“感知”到的，只是经过重重过滤后的、极其抽象的数据波动和警报信息。但即便如此，那种源于信息生命体幽灵的、最本能的恐惧颤栗，仍然透过监控系统，隐隐传递了过来。

他之前关于“社会结构”和“文明出路”的困惑，此刻被一个更冰冷、更根本的问题覆盖：

在一个连“信息”和“存在”本身都可能被无声抹去的宇宙里，他们这些依赖信息认知世界、依赖记忆定义自我的生命，究竟……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