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布衣 第79章 黑水夜宴与侯爷之谋

黑水城给墨离的第一印象，是秩序森然下的暗流涌动。

与他处边城不同，这里的街道干净整洁，商铺井然，行人神色间虽带着北地特有的剽悍，却少见流民乞丐，显然治理有方。然而，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铁血肃杀之气，以及暗处那些如同磐石般沉默警戒的玄甲卫士，无不昭示着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拥有着何等强大的掌控力。

墨离被安置在客馆已两日，除了每日有仆役送来饮食，并委婉拒绝他外出游览的请求外，再无人打扰。这种刻意的晾置，既是下马威，也是一种耐心的考验。

直到第三日傍晚，才有一名低级军官前来，面无表情地通知：“侯爷今夜于府中设宴，为墨先生接风，请随我来。”

终于来了。墨离整理了一下衣冠，神色平静地跟随那军官，穿行在暮色笼罩的黑水城中。靖北侯府并非位于城中心，而是依山而建，占据了城内制高点，府墙高阔，守卫极其森严。

宴会设在一间宽敞却并不奢华的厅堂内，没有丝竹管弦，没有舞姬助兴，唯有几盆炭火驱散着北地的寒意。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常服、未佩甲胄的中年男子。他面容轮廓分明，目光沉静如古井，看似随意地坐在那里，却自然散发出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沙场宿将的杀伐之气，正是靖北侯萧破虏。

厅内两侧，还坐着几名文武属官，皆气息沉稳，眼神锐利，默然无声。

“北地行商墨离，拜见侯爷。”墨离上前，依礼躬身。他刻意强调了“行商”身份，既是自谦，也暗示着自己并非林逸直属。

萧破虏目光落在墨离身上，审视片刻，方才抬手虚扶：“墨先生不必多礼。请坐。”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墨离在下首位置坐下，立刻有侍从奉上酒菜，皆是北地常见的牛羊肉食，朴实无华。

“墨先生远来辛苦。”萧破虏端起酒杯，遥敬一下，“林小友派先生前来，足见诚意。不知先生此行，所为何来？”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客套。

墨离放下酒杯，坦然迎上萧破虏的目光：“侯爷信中所言‘挽天倾、扶社稷’，振聋发聩。林公子与青州军民，饱受奸佞与外寇荼毒，深知困守必亡之理。然合作之事，关乎万千性命前程，不敢不慎。在下此来，便是想亲耳听听，侯爷所谓的‘不负所托’，究竟是何章程？”

他这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青州有合作的意愿，也点出了需要更具体的承诺。

萧破虏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放下酒杯，缓缓道：“章程？很简单。如今伪帝无道，勾结蛮夷，残害忠良，天下苦之久矣。本侯立志靖难，清君侧，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然独木难支，需有志之士同心戮力。”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看向墨离：“林小友能于绝境中守住青州，足见其能。青州地处北疆要冲，若能归附本侯麾下，可为北伐前哨，亦可牵制蛮族与云州宵小。本侯可保证，青州一应官员将佐，职位不变，并给予钱粮军械援助，共图大业。”

“归附？”墨离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微微蹙眉，“侯爷，林公子之意，乃是‘合作’与‘联盟’。青州可以尊侯爷为盟主，在对抗伪帝、蛮族等共同敌人上听从号令，协同作战。但青州内部治理、军政人事，仍需自主。此乃底线，亦是合作之诚意所在。”

厅内气氛瞬间微妙起来。两侧的属官眼神锐利了几分，看向墨离的目光中多了审视。

萧破虏脸上看不出喜怒，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自主？墨先生可知，在这乱世之中，若无强大倚靠，所谓自主，不过是无根浮萍，顷刻便会被狂风骤雨撕碎。本侯能给予庇护，亦能给予支持，但前提是……绝对的忠诚与服从。”

他的话带着强大的自信与压迫感。

墨离心中凛然，知道这才是谈判的核心难点。他沉吟片刻，道：“侯爷雄才大略，兵精粮足，自然看不上青州一隅之地。然青州之于侯爷，其价值或许并不仅仅在于疆土与兵力。”

“哦？”萧破虏挑眉，“愿闻其详。”

“其一，大义名分。”墨离不疾不徐地说道，“侯爷虽强，然毕竟脱离中枢已久，若骤然举旗，恐被伪帝污为叛逆。而林公子于青州抗蛮、拒伪帝乱命，有保全边境、护卫百姓之大功，在民间与边军中有清誉。若青州与侯爷联盟，共举义旗，则可占‘靖难’大义，更能吸引天下忠义之士来投。”

“其二，情报与牵制。”墨离继续道，“青州地处前沿，直面蛮族与云州压力，亦是探查伪帝动向、乃至东海倭寇渗透的绝佳前哨。我等与‘泪痕木’、玄水宫叛徒乃至倭寇都有交锋，掌握诸多隐秘情报，这些，对侯爷的大业，想必亦有所助益。”

他没有提九阳还魂草，那是个人的机缘，不宜作为筹码。

萧破虏沉默地听着，眼神深邃，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厅内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墨先生口才了得，见识不凡。依你之见，这联盟，该如何缔结？”

墨离知道对方松动了，心中微定，提出早已与林逸商议好的条件：“青州奉侯爷为盟主，尊号可由侯爷定夺。对外军事行动，尤其是针对伪帝、蛮族、云州马犇等共同敌人时，青州愿听从侯爷统一调度。但青州内部赋税、吏治、军制，需由林公子自主。此外，青州初定，百废待兴，钱粮军械，确需侯爷鼎力支持。”

他顿了顿，补充道：“作为诚意，青州愿将所掌握的关于伪帝‘天枢阁’、‘泪痕木’叛徒、倭寇以及玄水宫内部纷争的相关情报，与侯爷共享。”

“天枢阁？”萧破虏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对这个名字极为敏感，“你们竟已查到这一步？”

“侥幸有所得。”墨离谦逊道，心中却明白，这个筹码，比之前所有条件都更重。

萧破虏再次陷入沉思。厅内气氛凝重，那几名属官也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决断。

时间一点点过去，炭火渐弱。

终于，萧破虏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墨离：“墨先生，你的条件，本侯可以原则上同意。”

墨离心中一喜，但并未放松。

“但是，”萧破虏话锋一转，“空口无凭。联盟需要投名状。”

“侯爷请讲。”

“一个月内。”萧破虏声音冷冽，“本侯要看到青州的实际行动。要么，拿下云州，斩了马犇那叛国贼子，断伪帝一臂！要么，找到确凿证据，将伪帝勾结蛮族、倭寇的罪行公之于天下！二者完成其一，本侯便正式与青州缔盟，钱粮军械，即刻拨付！”

一个月！拿下云州或找到铁证！

这条件，不可谓不苛刻！这既是考验，也是逼迫青州彻底与伪帝决裂，再无转圜余地。

墨离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知道这是靖北侯的底线，也是他展现决心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迎上萧破虏压迫性的目光，沉声道：“侯爷的条件，墨离代林公子，应下了！”

“好！”萧破虏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举起酒杯，“那本侯，就在黑水城，静候佳音！”

两只酒杯在空中虚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盟约初定，然而前路，依旧遍布荆棘。

宴席散后，墨离回到客馆，心情沉重而复杂。他推开窗户，望着黑水城上空那轮被薄云遮掩的冷月，知道青州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再无退路。

而此刻，远在青州的林逸，尚不知晓，一场更加艰巨的考验，已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