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布衣 第175章 夜幕下的抉择

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如同凝结的血液，涂抹在北岚城斑驳的城墙上。白日震天的喊杀声与爆炸声渐渐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伤兵压抑的呻吟、搬运尸体的沉重脚步声，以及夜风吹过破损旌旗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与金汁混合的恶臭。

城墙上下，一片狼藉。垛口被砸烂，箭楼冒着黑烟，多处墙砖被撞锤和投石砸出深深的凹痕与裂缝。守军们或倚着墙垛喘息，或默默地帮同伴包扎伤口，或眼神空洞地望着城外那片被篝火再次点亮的北莽营地。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笼罩着每一个人。许多人的手还在因为长时间的劈砍和拉弓而微微颤抖。

临时指挥所内，气氛比城墙更加凝重。跳动的烛火映照着几张疲惫而严峻的脸。

“伤亡统计出来了，”慕容芷的声音干涩沙哑，“阵亡一千七百余人，重伤失去战斗力者超过八百，轻伤几乎人人带伤。东门和东南段城墙破损严重，三处垛口几乎被彻底摧毁，只能用门板沙袋临时堵塞。滚石、檑木消耗过半，箭矢只剩不到三成。猛火油……几乎用尽了。”

每一项数据，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北岚城本就捉襟见肘的防御力量，经此一役，更是雪上加霜。

“北莽那边损失如何？”柳乘风脸色依旧苍白，但已能勉强站立，开口问道。他负责的“霹雳子”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奇效，但制作材料和熟练工匠的损失也让他心痛。

一名负责了望的风影卫沉声道：“粗略估算，敌军伤亡应在三千以上，其中被霹雳子炸毁的楼车三架、大型撞锤两具，对他们士气打击不小。但……他们兵力基数庞大，这点损失远未伤筋动骨。而且，他们的营地后方还在不断运来新的材料，工匠正在连夜赶制器械。看架势，明日进攻只会更加猛烈。”

众人沉默。敌人可以承受消耗，他们却不能。

“阵法情况如何？”慕容芷看向林逸。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但此刻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闭目靠在椅背上，气息微弱。

听到问话，林逸缓缓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却依旧保持着冷静：“阵法核心暂时无碍，但储备的灵石和引导的魂力消耗了七成。今日强行反制对方的巫咒，对阵法本身也有一定的损伤。最多……还能支撑两次像今天这样的高强度防御和一次中等强度的反击。”

两次防御，一次反击。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之一。

“粮食呢？”林逸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负责后勤的文吏声音发颤：“按……按现在的消耗速度，最多还能支撑八日。如果明日战事依旧如此激烈，体力消耗更大……可能……可能连五日都撑不到。”

五日。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心脏。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城池破损，将士疲惫，阵法濒临枯竭……似乎每一条路，都指向了绝望的深渊。

指挥所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一种近乎窒息的压力，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连最坚定的慕容芷，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城主……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一名年轻的军官声音带着颤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最恐惧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逸身上。他的疲惫显而易见，但他的眼神，在短暂的涣散后，重新凝聚起一种令人心折的坚毅与锐利。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城外连绵的敌军篝火。那火光，如同无数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城池。

“你们觉得，我们还有什么？”林逸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一愣。

“我们还有这座城。”林逸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城墙虽然破了，但根基还在。我们还有身后宁死不退的百姓，他们信任我们，把身家性命托付给我们。我们还有八千余愿与此城共存亡的将士，他们今日流的血，就是明日死战的决心！”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我们还有卧牛山的阵法，还有没来得及用出的手段，还有……我们自己的命！”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北莽营地的侧后方：“北莽人骄狂，白日受挫，左贤王兀术赤必然怒火中烧。今夜，他们防备的重点一定在我们可能再次出城袭扰，或者修复城墙。但他们粮草大营、马匹圈养地、以及后续的器械工坊，位置相对固定，防御未必无懈可击。”

“城主的意思是……再次夜袭？”慕容芷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被忧虑取代，“可我们能动用的人手……”

“不是大军袭营。”林逸摇头，“是斩首，是釜底抽薪。”

他指向地图上一个被特别标记的点：“这里是北莽随军巫师和萨满的集中区域，也是他们施展巫咒、干扰阵法的核心。白天我反击伤了他们的首领，但未竟全功。今夜，他们必定会设法恢复，甚至准备更阴毒的法术对付明天的攻城。”

他又指向另一个点：“这里是兀术赤的中军大帐可能性最高的区域。此人骄横，白日受挫，夜间要么狂怒难眠，要么会召集将领商议明日战术。他的亲卫‘黑狼卫’虽然精锐，但白日也有折损，且需要分兵警戒各处。”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第三个点上：“这里是敌军一处重要的备用粮草囤积点，距离主营稍远，看守相对薄弱。”

“我们要同时打击这三个目标？”柳乘风皱眉，“我们哪来那么多人手？而且，一旦暴露……”

“不是同时，是依次，且虚实结合。”林逸眼中闪烁着冷静而危险的光芒，“我们人手不足，但我们可以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他详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计划的核心，在于利用北莽军白日受挫后必然紧绷的神经，以及各部族之间可能的猜忌，进行一次大胆的、高度冒险的“心理战”和“斩首行动”。

行动将分为明暗两条线。明线，由柳乘风带领剩余的风影卫精锐和少量死士，携带最后一批威力最大的霹雳子和毒火罐，伪装成大规模袭营的架势，猛攻那个相对偏远的备用粮草点，制造巨大的动静和混乱，吸引敌军主力的注意力。

暗线，则只有两个人——林逸自己，以及状态相对最好的慕容芷。他们将借助阵法最后的掩护和林逸对空间的粗浅应用，在明线行动制造的混乱中，潜入北莽营地深处，执行真正的“斩首”任务：尽可能击杀或重创北莽的萨满首领，若有机会，则尝试对左贤王兀术赤进行刺杀！

这个计划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尤其是林逸和慕容芷的暗线，一旦失手，几乎十死无生。

“不行！太危险了！”柳乘风第一个反对，“城主，您是我们的支柱，绝不能亲身犯险！要去，也是我去！”

慕容芷也紧紧抓住林逸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林逸，你的身体……而且，阵法离不开你。”

林逸轻轻拍了拍慕容芷的手，目光却坚定如铁：“正因为我是支柱，才必须去。阵法需要灵石和魂力，这些东西我们短期内无法补充。但敌人的首领和巫师，是能够被消灭的‘活资源’。消灭他们，不仅能打乱敌军部署，更能极大削弱其士气和特殊攻击能力，比被动防守更有价值。”

他看向柳乘风：“柳兄，你的任务是制造足够大的混乱，牵制尽可能多的敌军，并为我们创造撤离的机会。这同样重要，同样危险。”

他又看向慕容芷，声音放缓：“慕容，我需要你的剑，也需要你对战场的敏锐判断。我们两人配合，成功的机会更大。”

慕容芷看着林逸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知道再劝无用。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般担忧，挺直脊背，眼神变得和他一样坚定：“好，我跟你去。”

柳乘风沉默片刻，重重一抱拳：“既然如此，柳某定不负所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动静闹得足够大！”

计划就此定下。众人立刻分头准备。柳乘风去挑选人手，检查装备。慕容芷去换上最轻便贴身的夜行衣，仔细检查佩剑和暗器。

林逸则再次来到卧牛山阵心。他取出怀中剩余的小半截养魂玉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切下约五分之一，将其融入阵盘之中，为阵法补充最后的魂力，并设定好掩护和接应的程序。剩下的玉髓，他要留给婉清，也要留给自己和慕容芷，作为万一受伤时的保命之物。

子时将近，万籁俱寂。北岚城头，疲惫的守军强打精神，警惕地望着城外。而城内，几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利刃，即将刺向敌人的心脏。

林逸与慕容芷在城下阴影中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出发。”